又是新年, 折青依舊將孩子們接進了宮裡給他們發了紅封,叮囑他們一些日常小事,然後除夕晚宴跟群臣吃了一頓宴, 又開始了新的繁忙。
今年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忙水壩和水渠以及糧食的問題。過了年, 還是沒有下雪, 欽天監好歹有點本事,憂心忡忡的跟折青說今年不是收成不好的問題,而是會有大旱。
於是去年開始興建的水壩就有了巨大的作用。水渠和圍湖造田也持續進行。然後就開始讓朝廷給農人講解乾旱時候可以種植的一些耐旱的農作物。
比如粟米其實是很耐旱的,還有紅薯等,是可以種植的,之前一些需要濕潤天氣才能存活的, 今年便不要種植了, 飽肚子為主。
且因為去年冬日就猜測今年的收成會有不好, 所以折青跟孫香一起商量, 準備大範圍在禹國以及魯國範圍內, 將糧食的價格控製住了,如果說之前是提倡大家買東西,促進商業發展, 那今年就是要節省,開源節流。
於是這些東西讓禹國整個朝廷都沒有休年假——誰敢休息啊,沒見著連近幾年日益鬆散的皇帝陛下也整日忙個不停了嗎?
眼看著魯國就要打下來了,說不定要選一些封疆大吏去聞州還有許多未知州名的州城, 他們可得好好的表現。
便誰都叫看起來忙的腳不沾地, 誰沾沾地,心裡就不踏實,總覺得還有事情沒做完。
朝廷的一言一行被禹國以及其他國家的政客或者商人看在眼裡,禹國的百姓因為有官員日日不停的講解, 倒是沒有引起什麼大的恐慌,但是其他國家的人早已經心中驚懼,趕忙往自家跑。
回家跑的線路又分好幾種。有已經在禹國已經待了好幾年,覺得禹國就是神仙所在之地,如今天要大旱,便誰也彆說什麼根在何處了,還是將媳婦兒子父母親戚一道接過來吧,彆等到最後流民太多,禹國封邊境線時,那才是真正的絕望之處。
但是也有注重落葉歸根的,即便是天要大旱,但也不是沒旱過,還是先買點糧食回家去給老父親等人囤著。
然後一打聽,不準賣糧食了。
“憑什麼啊——”一個齊商嚷嚷著,“我們給銀子,你們給糧食,一直都是好生生的,怎麼突然就不賣了。”
禹商就笑著道:“官府出了告示,我們哪裡還敢賣你們這麼多?”
那齊商就軟聲軟氣,道:“我們這交情,老兄,好歹賣我一點。”
禹商不同意,拿著手往脖子上一橫,做出一個殺頭的手勢,道:“你忘記了,皇太女殿下可有年初拿人開刀的愛好,今年還沒開始呢,我可不敢。”
笑話,要是真有大旱,現在就賣那麼多虧死了好嗎?他得等,等到後麵,朝廷即便死死壓著糧食價,也是能賺一波的。
反正就是不賣。
這般情勢下,倒是百姓們最是安居樂業,該種菜種菜,該討論萬民全會討論萬民全會。
沒錯,從去年到今年,能讓一個話題討論這麼久的,便隻有萬民全會了。
禹山論辯一直都在繼續,即便是寒風天,他們也有辦法,隻幾個富商自己捐了銀子,就在山上搭建了一種木頭棚子,裡麵倒是做的雅致,雖然是個可以拆卸的廠棚,但是該有的都有,聽聞拆下來的木料子還能繼續蓋屋子,一點兒也不浪費,是之前在工地裡建房子和修路的人想出來的。
什麼都好,隻一樣不行,便是阻攔了風,卻還是冷。本還想鋪地暖的,但是這山上肯定做不了,便天天燒了爐子和炭火,將一張四四方方高腳桌往炭火盆上一遮放,再買一塊布罩住桌子,一張桌子再坐上四五個人,一坐就是一整天。
寒冬臘月也沒事做,來的人多,說的事情也多,即便木棚子裡的桌子有限,也要站在棚子外,圍繞禹國如今的吃穿用行談天說地,天天辯論。
有幾個還組成了“辯友隊”,見了麵先道一句仁兄賢弟,然後就匆匆的占下一張桌子,尋旁邊桌子的人去“杠”。
折青便被杠過一次。她帶著宗童占了一張桌子,正好就坐在“杠精”旁邊,硬是要拉著她討論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先後。
這自然是他們從萬民圖書館裡看來的問題,也著實算的上是一個哲學問題,折青剛開始還有點興致,說是先有蛋。他們便說先有雞,不然蛋從何來?
折青正要論一論,便聽旁邊一人說確實應該先有雞,這些人又馬上說:“應先有蛋,不然沒蛋雞從何來?”
折青:“……”
這便是閒著無事做,還來占位置,外麵多少人站在寒風裡辯論呢。
好在這隻是其中一類,這些人幾乎是沒人理的,折青倒是在後麵聽見了一些說要多種樹的言論。
這明顯是技術學院的學子,學了一些知識,便知道了多種樹的重要性。但是對於京都大部分百姓來說,便是天荒夜談了。於是一些人爭著說對——畢竟是技術學院書本上的知識,一些人說書本上的東西,萬一不適合禹國呢?
要尊重基本國情嘛。
折青聽的笑盈盈——因為有了魯國的負麵例子,前幾天禹山裡還有一個關於為什麼禹國可以做到如今的地方而魯國不可以的辯論,其中便將基本國情拿出來說了一遍又一遍。
於是現在誰說話,都要說一句基本國情,就連那幾個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仁兄,都說了一句:“那書中記載的萬一是彆國的雞呢?我們說的問題,是要基於禹國雞的國情基礎上。”
他的同伴反駁,“不行,我們要辯論,便是要辯論全天下的雞,就咱們禹國的雞,隻是個體,隻有將全天下的雞都算進去,才能算是一個成功的樣本。”
折青就悄悄的跟宗童道:“回去找點事情給他們這些閒人做吧,腦子還算是清楚,整天想這些做什麼。”
知道樣本和個體,還不算是純杠,倒是也有科學依據,是個文化人。
所以到底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折青不知道,但她知道這些人是閒得蛋疼。
宗童舉起傘,微微往前傾斜,替她遮住寒風。
“殿下,我們現在去哪裡?”
折青道:“去看看沈離。”
今日難得出宮,自然要先去郊外,如今也隻有沈離一個人住在郊外了,她一旦出宮,能有時間去看看他便看看,免得他總說自己的是群英策上留守的“天才”。
折青想到這裡,心中也微微歎息。
沈離便算了,一句留守天才隻是笑語,但如今隨著大量的男人女人在農閒時候進城做工,便要留著孩子在家中。有些有老人的小夫妻還算了,至少家中孩子有老人照看,但是沒有老人照看的孩子,再小也要留在家中。
便有大的那個孩子自己還沒長大,便要做大人,背著牽著家裡小的,做飯燒水照顧弟妹等,實在是讓人憐惜。
但這是沒法子的,把他們放到慈幼院也不合適,且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隻要餓不死,便也這麼去了。
自古以來,即便到了後世也是如此。折青能幫一時,幫不了一世,且這種現象多出現在鄉野之間,鄉野太多,即便是慈善機構,也暫時不能覆蓋。
便將這事情看做是一項未來工程,準備在條件好些後,給這些留守家裡的孩子增加一個白日可學習,黑夜可照看的場所,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後世的全托幼兒園。
宗童:“殿下,可是有難事?”
折青回神,摸了摸眉頭,果然見自己的眉頭又皺起來了,連忙摸了摸,撫平道:“沒事,隻是想到今年怕是百姓們更難了。”
上輩子做社畜的時候,大家總愛調侃自己拿著賣白菜的錢,操著賣□□的心。如今她自己掌管一國,心思便也日日操勞著,雖不知得到了什麼,但反正是拿命來憐惜百姓的。
反正做了皇太女後,彆人是傷春悲秋,她卻關心的是春日裡田地可耕好了,秋日裡糧食可收好了。
“如今,我是越發沒有平常姑娘的模樣了。”折青笑著道:“父皇還說,某日見著我動怒,就連他也不敢上前。”
威嚴更重了。
她低下頭,勾勾手指,發現自己來禹國八年了。
八年足以改造一個人。
宗童便道:“殿下本就不是平常人。”
折青看了他一眼,笑著搖了搖頭,不再開口。隻道:“隻盼著今年沈離有重大突破。”
於是一行人到了沈離的農業基地,便見他蹲在地上埋土,那手在土裡攪來攪去,見了她來,雖然激動,但是依舊不肯起來——在農業麵前,即便是皇太女殿下,他也是慣常要往後麵移的。
便一直堆土,手捏著暖棚裡的各種小苗看。折青便自己取了一個小籃子,摘午膳要吃的菜,提不動了交給宗童,道:“拿給小廚房。”
宗童轉身而去,折青便站在豆角棚子處想東西,沈離見她一點兒不耐煩也沒有,忙裡偷閒站起來道了一句:“殿下,您自己站一會。”
他忙的很哩。
皇太女殿下去年末給了他不少任務。比如要選育出一些耐旱的藥材,植物,分發到禹國各處去。
沈離便帶著基地的人開始瘋狂選種,最後將類似沙棗樹等樹,送往了雲州等地,隨著一起送去的還有一些藥材,比如黨參、當歸、黃芪等藥材。
隻要在不占用農田的基礎上種植這些,就是賺的。
“天有大旱,大旱後必有戰亂。”折青道:“到時候這些藥材都能賣出可觀的銀子。”
皇太女殿下一句話,全禹國忙斷腿。
沈離是來到京都後就沒有再休息過。
於是兩個忙人一個忙著去看幼苗,一個在網上查資料,相安平和的很。等到宗童回來說午膳好了時,沈離才歎氣道:“我都是天才了,還要吃飯。”
意思是吃飯浪費時間。
折青便笑起來,跟沈離一路走一路道:“如今二月,大旱之勢已起,即便是有農田,但也不是那麼多人都能種田的,必然有外出務工的,便要有足夠的地方給他們做活。我想著,你跟阿骨燕兩個人一起商量下,看看到時候能不能做出更大的水利設施方案……光是這些水壩和水渠根本不夠。”
沈離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道:“要是能從海裡麵抽水灌溉農田就好了。”
折青也想,不過就算是後世,也很難做到從邊緣的海域抽出水來澆灌全國的農業。但海水澆灌確實是可以的。
京都等內地不同,不知道徐州那邊可能行?
她真的在思考這個的可能性了。光是用管子運送肯定不行,怕是要用到動力係統的原理,也就是涉及到了電學等知識。
於是在電腦上標出待辦,然後倒吸一口氣,那待辦上的條條款款還有十幾條沒做。
折青瞬間懨巴了下來,尤其是最前麵第一條剛開始寫下來的待辦事項還沒成功。
——找到紅薯土豆等。
她找到了紅薯,可是土豆還沒找到呢。她如今也有些底了,知道有紅薯應該就有土豆,隻是她們沒找到罷了。
便對著沈離語重心長的道:“今年我會安排人去海外,要是真可以帶回來類似紅薯的糧食,那便是賺大了。”
從西域藏寶圖裡找到紅薯後,她後來讓人跟黃有為在西域專門找了很久的土豆,卻還是沒有找到,他們連挖了好幾個藏寶圖,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於是這幾年,也隻有紅薯和米作為主要糧食。麵都是少的,麵食主要集中在齊國和晉國,禹國目前還是適合種水稻。
便又情不自禁的聊到了朝廷各種農業政策上,折青跟沈離一番商量,問進展,問創新,最後留下來跟他吃一頓飯——照例是一邊吃一邊討論化肥以及各種肥料,沈離吃飯的時候就愛想化肥。
折青如今聽的麵不改色,而且還能說上幾句專業的話。
條條框框跟沈離對過,然後便是要回宮中去了。她來外麵不能久待,否則整個皇宮都要跟著擔驚受怕。
宗童照例走在她的後頭,還被沈離狠狠瞪了一眼。宗童麵無表情的走了,看都不看他,又讓沈離氣得頭頂冒煙,好在學生拿來了一本剛在萬民圖書館發現的農業專題手冊,瞬間轉走了他的注意力,開始興致勃勃的教人解題去了。
一直做到第二天還沒有做完,小廝端著早膳來敲他的門,便又惹的他一頓抱怨:“人要是可以不吃飯多好。”
……
“人要是可以不吃飯多好。”魯國境內,一位已經餓的不行的老者奄奄一息,躺在破廟裡喃喃,“人要是可以不吃飯就能活,我便也不用餓死了。”
“餓死化成鬼,到了地獄一戴牌子,也是餓死鬼,多遭人恥笑。”他道:“我生前也算是個人物,如今倒是要成為鬼中笑柄了。”
這話說的有趣,趙士德就從門口走進去,遞給他一個包子。
老者見了他來,也不吃驚,隻露出一副你終於來了的神情,將頭扭到一邊去。
“拿著吧——還是肉包子。”趙士德對他道:“表叔,你生前好歹是人傑,怎麼死了不做鬼傑,倒是要混在餓死鬼堆裡了。”
趙士德的表叔,也就是虞城主將莫祥林嘖了一句,“我雖然是要做餓死鬼了,但下去見了列祖列宗,也稱的上是一個人,不像你,如今倒是活著,卻下了地獄,是個祖宗不認的賊人。”
他這時候倒是不奄奄一息了,道:“趙士德,你如今這般,以後還敢回家祭祖麼?還對的起你死去的父親母親麼?”
趙士德就覺得舉著包子也挺累的,見他不接,便轉而喂進了自己的嘴巴裡,道:“表叔,喚你一句表叔,是敬你也是個賢臣。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所以我就送你直接上路吧,清明祭禮,有你一份。”
莫祥林大怒,“你這個賣國賊——”
趙士德就平靜的看著他,道:“你聽聽外麵的聲音吧,表叔,看看城中的百姓是歡呼還是斥罵,你虞城的百姓為了迎接禹兵,專門提著家裡的東西來慶祝,就想著以後再無戰爭,能像禹國那般安和,能吃的飽,睡得安穩。”
他說完嘖了一聲,“再說了,雖我叫你一聲表叔,但咱們一表八千裡,祖宗早不同了,你跟著亂臣一起伐魯皇室,將一個好好的魯國攪的名不聊生,如今倒是來說我是賣國賊了。你自己一個逆臣,比我又清白在哪裡?”
莫祥林被一個逆臣堵住了嘴巴,想反駁,又氣喘籲籲,趙士德索性不跟他繼續說了,隻道:“反正我父母雙親,兄弟姐妹,都為了魯國死了,算是對的上魯皇的亡靈了。我麼,我隻接我父親的遺令,他說讓我帶著百姓們活著,我便照做了。”
跟著魯國能活嗎?明顯是不能活的。
他譏諷了一聲,“天花病亂,你們斷我糧,斷我水,就差一把火燒了城池灰飛煙滅了。”
哪像現在,他也算的上光宗耀祖了。他家祖上的世世代代隻守著一個城,他卻小小年紀,就守著一個州了。
莫祥林便被他這副不要臉的模樣氣的瞬間斷了氣。
趙士德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搖了搖頭,歎氣道:“表叔,你的氣量還是這麼小。”
便讓人將莫祥林給安葬好,跟後麵趕來的顧溪橋道:“就給個忠烈之士的名頭吧,好歹也算是不為肉包子低頭的傲骨。”
顧溪橋點頭,頓了頓,問他:“你如今名聲可不好,出去多帶點人吧,如今你的人頭,可是不少人懸賞千金來取。”
趙士德就露出便秘了的臉色,“這些人也真是,有那千金,不如換成糧食給大家熬粥吃。”
他不僅是這麼想的,還是這麼做的,讓人張貼榜文,寫了滿滿的一頁,說出當初實情,痛斥如今還想殺他的人,將自己寫成了一朵白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