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楚州霜城,如今已經是禹國的曉州邊緣城池。
這裡曾經作為邊境小城,一直都不曾富裕,因為又打了一仗,附近的農人已經沒有了吃食,幸而被打下來後,禹國朝廷推出了賒賬。
他們被重新登記了人口,然後開始給了新的戶籍書,最後以戶籍書到朝廷那裡去領種子和吃食。
種子是一種叫做土豆的東西,說是九月份才能種植,但是在之前,朝廷會下來農學士,統一給他們講解如何播種。
“聽聞是跟紅薯一樣的糧食,結出來的糧食多,隻要種的好,冬日裡就不用餓死了。”
一位楚農小心翼翼的接過自己的戶籍書,一邊跟旁邊的人道:“我聽說,禹國的人,從來沒有餓死的,他們農人災年有朝廷的補償。”
他旁邊之人是他的鄰居,今天一起來領戶籍書,聞言道:“噓——我們現在也是禹民了。”
禹民得到的東西確實很多。
比如現在,他們拿了戶籍書,就可以去領種植小冊子了,那裡麵有很多什麼“科學種植”法子,跟以前老農的經驗一樣,但是又有點不一樣,以前是靠著大家口口相傳的話記下來,現在不同了,現在怎麼種,都有“科學依據”,都能講的出道理。
“秧苗為什麼要移栽呢?”一位農學士正在大聲講解小冊子上的知識,“第一個,是秧苗撒在一處,省銀子,好打理,第二個,這秧苗啊移栽後,根係……沒錯,就是秧苗的那個須須,它會更好,有助於增加根部的分枝,讓它們更有強壯,這樣移栽的秧苗,產量就高的多。”
農人聽了之後,就記在心裡,拿出戶籍書給朝廷的官員看,那衙役看完後,寫下了他的名字,然後給了他一本小冊子後,在他名字後麵蓋了個章。
然後道:“拿回去後,不認識的字找認識的教你們,一個村裡總有一個識字的,我們都分配好了的,你們就去找他就行。”
農人第一次來城裡登記,聽見這話嚇了一跳,臉色都煞白了,衙役看見他這般倒是淡定的很,想來已經看習慣了。
他解釋道:“禹人無白丁,你們自己多看看書,有條件認字,為什麼不認字呢?如今四處招工,你總要看的懂合同吧?看不懂被騙了怎麼辦?你還得會寫自己的名字吧?不會寫被糊弄了怎麼辦?回去後趁著有人駐紮在村裡,就多學學,彆總想著懶著。”
農人都害怕識字,他們覺得這東西太難了,而且,字是他們能學的嗎?
睜眼瞎一輩子了,臨到頭了,卻要識字,但歡喜嗎?
還是歡喜的。
因為那衙役還說,“不能你家孩子們能讀書寫字了,阿爹阿娘什麼都不會吧?以後學校裡開家長會,座位上都帖子孩子們的名字,你們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
反正一句話,字總是要認的。
但是農人們的重點卻是娃娃們能讀書了。
農人就打聽,“我家三個娃娃,都差不了幾歲,是不是都得從一年級開始讀起啊?”
他們最終還是想知道這些事情。
衙役就點頭,“不認識字的,沒基礎的,都得從一年級開始學。”
農人:“哎喲,那可好,我家三個小子一個學堂,打起架來也有個幫手。”
他自覺幽默,也確實引起身邊之人一陣大笑,但是衙役卻臉色一冷,大聲道:“你家隻有三個小子嗎?”
農人愣了愣,對於官兵的本能害怕,小心翼翼的道了一句:“還有兩個閨女。”
衙役:“閨女多大?”
農人:“大的比大小子大一歲,小的是尾巴,才六歲哩。”
衙役就拍桌子,將一副酷吏的形象演繹的十分生動,道:“不準!朝廷有命令的,要施行四年義務教育,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要去上學,你們家要是不給女兒上學,以後辦事情朝廷都會壓著,不能給你們特彆優惠。”
農人的臉色就又開始煞白煞白了,“為什麼要這樣啊,我們自家的女兒,想不想送,朝廷也要逼著嗎?”
衙役就不耐煩的擺擺手,“這是禹令,這是律法,要是不想遵循?那行,你自己帶著人走吧,楚國還有幾個州沒有打下來呢,你們就去那邊,彆在這裡占著地。”
他說完還凶巴巴的道:“你叫李鐵?我會把這事情上報的,如果以後看見了你兒子上學卻沒看見女兒,你就等著瞧把。”
農人就被嚇唬的一副要暈過去的模樣,連連搖頭,“閨女也上,也上,也沒多少銀子。”
他們都打聽了,束脩跟不要一般,還能貸款,等孩子們出來了慢慢還。
衙役這才臉色好,一瞬間,又恢複成了和沐春風的模樣,大聲道:“你們回去了,也彆閒著,最近城裡要招工,各種廠房也要開始建了,城池裡有一處地方叫做招工辦,會給你們寫簡曆,你們帶著簡曆去招工辦旁邊的招聘大會,那裡的商鋪和廠房都是我們朝廷跟人協商好的,你們不用擔心被騙,到了地方後,問清楚人家要什麼樣的,你們又想要做什麼樣的工,雙向選擇,選擇好了,就跟他們簽合同,聽見沒?”
聽見了聽見了,雖然聽得不是很懂,但是朝廷給他們找事情做,他們聽懂了。
於是便一個個的去討論去了,偶爾有離的遠抱怨朝廷管製嚴格的,也瞬間被討論工事和農事的聲音蓋過去,消失不見了。
……
與此同時,沈柳和玉珠兒帶著人開始對禹國新皇都進行最後的攻擊。
公孫堯被逼到了一個絕境。
楚國將軍帶著兵馬抗擊顧溪橋的攻擊了,他死死守在新皇城裡,請楚天齊帶著小公子離開。
楚天齊淚流滿麵,第一次在公孫堯麵前哭出聲來,握住公孫堯的手,道:“朕此去,怕是難以再見將軍。”
公孫堯知曉楚天齊的意思。
他慘烈一笑,朝著楚願道:“小殿下,將來清明,還望遙祭一杯薄酒。”
楚願頓了頓,還是道:“守城不住,便也不用……”
公孫堯打斷他的話,笑著道:“小殿下何必多言,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大丈夫何患生死?
等到楚天齊和楚願離開,他站在空無一人的大殿裡,突然覺得有些悲戚。
他拿著刀,穿上盔甲,頓了頓,又喃喃了一句:“隻是,我死的時候,拿的是禹刀,穿的是禹國的鎧甲,未免不美。”
因為禹國的鎧甲和刀都是最好的,所以他們這些將軍和頭部士兵都已經用上了。
然後轉身,在黎明之時出殿,守在外麵的將士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後,喊道:“將軍——”
公孫堯停下來。
副將:“將軍……我們真的不可以投降嗎?”
公孫堯手裡的刀動了動,出鞘,猛然橫在副將的脖子上,“楚軍,寧死不屈,對秦國,是這樣,對禹國,也是這樣。”
“誰敢有投降的想法,我就想殺了誰。”
副將就努力的扯了扯嘴角,道了一句:“將軍,那我給家裡的老母親和妻子寫一封信吧?我藏了些私房銀子,若是我死了,她們彆不知道。”
公孫堯點了點頭,轉身走了,並不多言。
今晚這一戰,許是最後一戰。
他上馬,大刀一揮,“都給我聽著,隻要有人敢往後麵退,便是逃兵,逃兵,殺無赦。”
……
沈柳拿著望遠鏡看楚國城門。
他們兵臨場下,楚國滅亡,已經是定局。
打下了楚國,便是秦國,但秦國內部也正在爭端,聽聞還在爭割地求和還是打仗。
沈柳咬了一口豬肉脯,跟玉珠兒道:“打完這一仗,許是還能休息會。”
打了三個月了,戰士們也乏的很。
秦國不像是楚國,一直都在發生政變,人心不穩,秦國的君主一直都是一人,強秦不是空口說的。
若是秦國打,他們能奉陪,但是秦國要是不打,他們也不一定要持續打下去。
有□□的後,死傷太大了。
玉珠兒卻看著前麵的城池,道了一句,“你說,這公孫堯能降服嗎?”
沈柳搖搖頭,“怕是不行。”
就好像讓他們降服在楚國皇帝的膝下,他們也不願意。
這是一個將軍的尊嚴。
玉珠兒就歎息道:“可惜了,是個好將軍。”
沈柳沉默,“亂戰時期,死去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他有,我們也有。”
兩軍開戰,死傷不可免,但是遇見楚兵這般寧死不投降隻能拚殺個你死我活的,其實一邊打,心裡也不是一邊敬重的。
各為其主。
正在說話,大炮手上來了,道了一句:“都丈量好了,將軍,可以開始攻城了。”
沈柳肅穆點頭,“好,我們這就去。”
等他到下方後,便見著公孫堯站在城門上,沈柳朝著上麵喊,“不要做無謂的犧牲了,你們已經被包圍了,不如下來和談,這城池還能完好無損。”
玉珠兒騎在馬上,也喊道:“公孫將軍,你願意為了楚國去死,可是你們的兵呢?他們願意嗎?這是一場必死之戰,你們的皇上已經逃走了吧,他們都逃了,你們還留在這裡有什麼用?”
“國,已經不是國了。”
公孫堯不為所動,他身後的兵也不為所動。
弓箭手已經準備好了,齊齊的對著下麵的禹軍。
沈柳便搖頭道:“那便在今日結束這一場戰爭吧。”
他沉了沉,開口道:“攻城——”
大炮攻擊城門,公孫堯也向他們這邊投出□□,兩軍硝煙起,弓箭手帶著火和油燒向禹兵,禹兵的騎兵踩著烈火前行,跟楚國的楚兵戰在一處。
沈柳的目標是公孫堯,一直往前麵殺去,公孫堯看著越來越近的沈柳,倒是從容的很。
沈柳跟他打了個痛快。
若不是敵軍,他是真的佩服公孫堯的。
當刀刺進公孫堯心臟處時,他歎氣一聲,道了一句:“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這座城,以後就叫公孫城。”
公孫堯吐出一口鮮血,釋然的倒在了地上。
玉珠兒衝過來,看著他的屍體,道:“他是一心求死的,他死了,他手下的兵才能活下來。”
擒賊先擒王,他一死,軍心所動,大部分人無心戀戰,好似壓在他們頭上必死的五指沒了,他們可以鬆一口氣。
其實已經到了戰爭最後的階段,有些士兵的父母都在城外,他們敢這般拚死拚活,也是知道父母在禹兵那裡活的很好。
但是,有時候人的想法是能一瞬間轉換的。
他們知道父母都在城外活的很好,便不可避免的想要跟他們一起活。
當收兵時,他們的刀被收了去,一個禹兵士兵還道了一句,“你們這刀,是買的我們以前的吧?現在都改良了。”
好似大戰過去很久了。
……
八月中旬,楚國滅亡的消息開始往四周傳去。
曉州內,一位老者正在自己寫簡曆。
聽見這消息,他忙問,“亡了?”
旁邊的人嗯了一聲,“真亡了。”
他們的國,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