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保溫桶裡還有嗎？”優雅而精致的厲繁女士紅唇輕啟：“我不吃香菜。”
蘇舒：“......”
原來過了這麼多年，香菜依然這麼強悍？
厲繁女士接著道：“難道說在你‘要吃好喝好, 不做鹹魚’的理念裡, 你的潛在‘顧客’沒有選擇香菜自由的權利嗎？”
像香菜這種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東西, 怎麼能不讓人自由選擇呢？！
蘇舒麵色不變：“當然不是。”
無論什麼時候, 顧客就是金主。
金主的話，非原則問題，還是可以聽一聽的。
何況厲繁的眼光確實很準, 蘇舒的保溫飯桶確實有兩層, 她把第一層取下來，從第二層裡麵給厲繁女士重新挖了一勺魚在她助理新放上來的白瓷碗裡。
——顧及到厲繁女士精致，蘇舒還特意換了一把沒有沾過香菜的勺子。
厲繁女士點頭, 表示滿意。
然後在所有人的注目下, 厲繁女士破天荒的頭一次, 不是用勺子，而是用筷子, 觸碰了學生的作業——
當然, 也可能是因為在蘇舒以前，所有的學生作業都是液體，犯不著用筷子。
隻見厲繁女士捏著的筷子輕輕一用力，嫩滑的魚肉便分成了兩半, 從斷開的截麵冒出白氣——
她從容的把大刺從中間抽掉，把挑好刺的魚肉輕輕地放進了嘴裡。
嚼了嚼。
但也隻是片刻，她就皺起了眉頭，從桌子上拿起餐巾紙, 把嘴巴裡的東西吐了出來，用紙包好，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裡。
然後她放下筷子，耐心的等著另外兩個監考官。
所有人的心裡都是一咯噔——
雖然厲繁女士常年在學生測試中隻動手不動嘴，對學生不熱情，但也不冷漠，宛如一個人間行走的富貴花——
可卻從來沒有對哪位學生的作品，皺過眉頭。
同時，默克裡多先生也品嘗完嘴裡的魚肉——
和對待其他同學的作品不一樣的是，他這次不是象征性的把食物貼了貼嘴唇，而是真正把食物吃了下去的。
諾維教師倒是一視同仁，在吃掉蘇舒的魚塊後，同樣用助理遞上來的水漱了漱口。
等三位考官的都放下了筷子，默克裡多道：“我們三位都已經品嘗完了你的水煮魚，心頭也有了評判，蘇舒同學你方才已經說過了你的做菜理念，那麼你對你這道菜，有什麼自我評價？”
像是怕被蘇舒懟，他接著補充了一句：“這次回答是額外的問題，沒有時間限製，也不計入考試得分。”
蘇舒看著默克裡多因為辣而逐漸紅腫的嘴唇，微笑道：“我覺得這次的水煮魚，還不夠辣。”
“......然後呢？”默克裡多先生道。
蘇舒說：“沒了。”
默克裡多：“......”
蘇舒微笑道：“您說的，額外的問題，不計時間，不入總分。”
默克裡多：“......”
他怎麼會對一個願意從指揮係轉到料理係的學生，有著像正常學生一樣的期待呢？
連指揮係的係主任都沒法而拘束住的人，他是為什麼要想不開，在一開始的時候逗人家呢？
然而自己說得話自己承得諾，饒是默克裡多先生也沒有辦法更改，他下意識摸摸自己紅腫的嘴唇，乾笑一聲：“蘇舒同學很能吃辣啊……”
蘇舒似笑非笑：“還行。”
默克裡多：“......”
總覺得他被新同學嘲諷了，可是他卻抓不到證據。
真是很多年沒有過的體驗了啊。
他換了一個對象：“那諾維教授認為這份水煮魚怎麼樣呢？”
諾維教授喝了一口水——
在注重營養的時代，除了最開始學習烹飪和最開始在外采集新食材的時候，他已經很久沒有觸碰過這樣辛辣的食物了。
從唇瓣舌尖嗓子眼兒一路辣到胃裡，諾維教授教授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這種久違的感覺，他又喝了一口水，才道：“是食物，整體很辣。”
“魚處理的方式有些簡單，還保留了它原本的腥味。但是蔥薑蒜很巧妙的壓製住了，不容易察覺。最後撒上的香菜增加了整道菜的香味。”
挪威教授停頓了一下，對蘇舒道：“如果拋開現在流行的標準，按照你這道菜所處的古華國的標準來看，儘管這道菜不符合現在的許多烹飪理念，但我認為它符合古文獻裡對古華國食物評判裡所 記載的‘色香味俱全’的標準。”
——這也是相當長一段時間以來，諾維教授除了解釋他為什麼要漱口之外，唯一說得一串和學生食物評價有關的話。
甚至是班上同學除了聽他上課以外，聽到他說得最長的一段話。
——且不說，這麼長一段話，聽下來都是對蘇舒水煮魚的肯定。
大家看蘇舒的目光幾乎稱得上是崇拜——
這種崇拜和學習成績無關，就是單純對強者的羨慕。
強者，指得不一定是學習成績，還有可能是抗壓能力和胡說八道能力——
蘇舒坦然接受諾維教授的話，並對教授的好感度更上一層樓——
能拋開現有觀點，適當的更改評判規則，可以說諾維教授是一個很尊重食物的人了。
蘇舒衝諾維教授說得真心實意：“謝謝教授。”
然後她看向厲繁女士。
厲繁女士的眉頭已經皺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蘇舒覺得，皺眉頭這種容易長抬頭紋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厲繁女士可能確實不能忍受她的菜的話，精致優雅的厲繁女士應該是不會讓自己保持這個表情的......
果然，默克維多先生剛說完“不知厲繁女士怎麼看”之後，厲繁女士就開了口——
“蘇舒同學，你很驕傲。”
蘇舒低頭，一臉慚愧：“不敢不敢。”
“我八十年前在讀大學的時候，恰巧有一年有一個研究就是對古華國川省菜。”
“像諾維教授說的，你‘色香味’看上去似乎都做得不錯。”
“但是，你沒有正確處理食材，導致星際黑魚有腥味，在‘香’一字上，你沒有做到；你為了增色，使用了過多的，應該是你自製的豆瓣，但這個和你所選的食用油顏色混合，顯得整道菜格外油膩，這是你沒有做到‘色’；你沒有使用正確品牌的調料，導致醬油和醋在混合的時候產生了一絲苦味；你沒有正確的蔥薑蒜比例，所以讓輔料的味道壓住了黑魚原本的鮮味；你沒有正確的掌握火候，所以你的魚肉質偏老；再加上你沒有用正確的儀器保存製作好的菜，導致在品嘗的時候，這水煮魚直接讓人難以下咽，這是‘味’這一字。”
“綜上......”厲繁女士雙手合十，撐在下巴上：“你的‘色香味’空有其形。”
除了諾維教授和默克裡多先生保持著之前的微笑，其他所有的人在厲繁女士不高不低、不急不緩的說話聲中，都收了聲——
其餘的三十七位同學，目光一致地看著蘇舒。
眼睛裡的憐憫幾乎已經化成了實質——
方才諾維教授誇這位新來的蘇舒同學把她捧得有多高，現在就被厲繁女士摔得有多慘——
這幾乎就是直接否定了諾維教授的評語，甚至......
甚至是直接說新來的蘇舒同學徒有其表。
就像滴滴滴吹的小螺號，隻知道XJB吹。
三十七位同學幾乎已經準備好了語言，準備等散場的時候，去安慰這位新來的、可憐的同學——
甚至有人已經準備好了紙巾。
——蘇舒背對著他們，他們並不能看清楚她的表情。
但默克裡多先生卻看得清清楚楚——
這位新來的年輕人，驕傲的年輕人，在前一秒被誇讚後一刻就被不留情地批評的情況下......
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連微笑的弧度都和之前一模一樣。
就像厲繁的話沒有在她麵前驚起半點漣漪一樣——
默克裡多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這位新來的年輕女孩，在厲繁停下之後，懶洋洋的接了一句：“多謝厲繁女士指導。”
“可是......”
新來的女孩臉上的表情都沒變，但是語氣裡卻充滿了疑惑：“可是厲繁女士，我要是什麼都會了，我乾嘛還轉來料理係學習呢？”
默克裡多先生臉上的標準微笑僵硬了三秒鐘。
其他同學目瞪狗呆——
這、這......
這位新來的同學真的很敢啊！！
居、居然直接反、反駁了厲繁女士？！
可是她、她真的說得很有道理啊！！！！
要是她什麼都會了，還來料理係做什麼？！
總有上課愛玩兒手機的小盆友，悄眯眯地把默克裡多先生的震驚臉和蘇舒的背影貼到了帝國大學的論壇——
——臥槽臥槽我們料理係終於轉來了一個牛人！
——？？什麼牛人？！
通常情況，學校裡的各大院係是很給料理係麵子的，畢竟他們的研究決定著他們營養液的口味以及......
食堂的新菜色。
所以在上課搞手機的小盆友發了標題之後，後麵跟了一長串搬著小板凳作洗耳恭聽狀的小朋友。
發帖的小盆友和悄眯眯蹲帖子的同學們滿足了自己受追捧的心理後，把蘇舒的所作所為用幾乎崇拜的語氣，貼上了論壇——
——就是那個從指揮係轉到我們料理係的牛人蘇舒啦！
——她客氣又委婉，理直又氣壯懟了我們係主任啊！！
——料理係係主任？優雅又事兒逼的厲繁女士？
——樓上憋瞎說！美麗又優雅的厲繁女士愛看論壇的！小心她看見又讓我們吃一個月的土豆燉馬鈴薯！
——不是......那個蘇舒的名字怎麼那麼熟？
——我想起來了！是不是學期開頭那個八貼的主人？
——就是那個原指揮係第一名學霸，後來變成學渣那個！怎麼現在去料理係了嗎？
——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當眾下了校花臉麵，又說唐振宇忄生騷擾她那個是不是！？
——對√
——66666
——果然牛人在哪裡都牛！
——厲繁女士沒讓她做一個月土豆嗎？！
厲繁女士......
厲繁女士的臉色當然不怎麼好看。
但蘇舒的那句話......
也沒有什麼錯處。
默克裡多先生重新掛上完美的微笑：“是啊......新同學就是要多學習。”
“那麼讓我們現在來看看，蘇舒同學的得分是什麼吧。”
蘇舒禮貌微笑：“好的呢，先生。”
默克裡多：“......”
這個學生......
真是......深諳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精髓。
到現在回他的話還記得他那個“呢”字。
——難道說指揮係的係主任就是知道她難搞，所以才放人的？
默克裡多一時間心頭轉過七八個念頭，平靜了多年的心突然有一種直覺——
料理係有了這麼一位新同學......
可能不會那麼的......歲月靜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