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神香依舊在殿內幽幽燃起, 蘇杳鏡麵前的妖異男人神色卻比上一次相見要平靜許多。
她站在下方,歪歪頭,看著他。
黎奪錦單手支頤, 眉目間有淡淡倦容, 階下的“無名氏”站了許久, 他才想起自己叫了這麼一個人過來, 睜開雙眸,鳳眼中暗光流動, 還隱隱可見未完全褪儘的猩紅之色。
黎奪錦喑啞出聲:“你來了。”
“無名氏”見他出聲,立刻後退一步,微微弓起脊背,如那日一般,擺出了防禦的姿勢, 警惕地盯著他不放,防備著他會隨時再出殺招。
黎奪錦一愣, 忍不住笑出了聲。
“彆怕, 我不會再對你怎樣。昨天……是誤會。”
瘦瘦的、衣服亂糟糟的女子依舊警惕地盯著他, 那雙如同貓又一般警覺明亮的雙眸在他身上一遍遍地掃過。
黎奪錦攤開雙手,朝她示意,自己手上什麼武器都沒有。
但事實上, 在暗處藏了好幾個他的暗衛,如果他真想殺眼前這人,其實是吹灰之間, 根本不用自己動手。
女子認真地看了看他空蕩蕩的手心。
肩胛骨這才緩緩地放鬆下來。
烏黑的眸子盯了他一會兒,就不感興趣地轉向彆處,她仰起腦袋,看著房梁上跳躍的光斑, 看了許久,她鼻尖動了動,似乎對那東西很感興趣,腳步動了動,要往那邊走去。
黎奪錦好笑地看著她。
果然是個不識規矩的蠻女子。竟然在他沒有命令的情況下,敢私自走開。
“我昨天要殺你,”黎奪錦出聲攔住她,“你不問為什麼?”
無名氏的注意力被他引過來,但也隻是很淡漠平靜地看著他。
似乎不打算對他的問題發表任何意見。
黎奪錦皺了皺眉:“啞巴?”
仔細想想,這女子確實從未開口說過一句話。
剛在心中下了定論,那女子卻意外地搖了搖頭。
接著,清泠無甚感情的聲音響起。
“野狗搶食,爭鬥起來,能直接咬死同伴。”
“天底下到處都是死人,惡人,欺負了彆人就高興的人,這樣的人,才是多數人。”
“為什麼要問‘為什麼’?”
黎奪錦一愣,目光錯愕地看著眼前這人。
她分明什麼都沒有,身無分文,站在滿身華貴的他麵前,渺小得什麼都算不上。
她是個流浪人,生而苦難,差點被殺死都不知道是為什麼。
但是,她卻毫不在意,風輕雲淡的模樣。
強烈的好奇如同長在心腔上的爬山虎,一路張牙舞爪延伸著血脈,爬滿了黎奪錦的上半身,讓他指尖控製不住地發癢。
是過多的折磨讓她麻木,還是司命仙君冥冥之中,在千瘡百孔的命運裡,賦予了她無法被擊倒的心魂?
黎奪錦雙眼逐漸灼亮,那是好奇被壓抑到了極致的瘋狂,他輕輕撚動血液沸騰而致使麻木的指尖,緊緊盯著這個看似孱弱的女子。
如同蛇盯上了鮮美的獵物。
她身上的生命力,對於他而言,是最甜美的養料。
他要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這個無比確定的想法出現在黎奪錦的腦海中。
一個女人,要留住一個女人。
黎奪錦笑了,同她說:“好吧,哪怕你不想問,我也想告訴你。昨天,是有人偷梁換柱,不把你的命當命,讓你過來送死。我本意不想殺你,但你身份低微,又是一個女子,除了昨日的意外,還可能會發生其它許許多多的意外,致你於死地。”
他柔美到妖異的臉帶著笑意,如同致命的蠱:“我可以為你造戶牒,納你進府,永遠地庇護你。”
她呆了一下,站在原地,絞儘腦汁地想了半晌,才想起一個或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路人那裡聽來的稱呼。
生疏地問道:“妾?”
黎奪錦笑而不語,像是默認。
妾,她夠不上。
她身份不明,哪怕當個通房丫鬟,都不夠格。
但是蛇類很狡猾,要捕捉到自己的獵物,就不能驚動她。
要讓她以為,自己的要求能夠得償。
那女子卻搖了搖頭。
“我能為你做更有用的事。”
黎奪錦的嘴角的笑弧落了落。
他眼中閃過一抹謹慎的懷疑,像是不經心地試探:“比如說?”
那女子想了半天,卻苦惱地又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總之,不是這個。”
黎奪錦便明白了。
她隻是不想伺候人而已。
他解除了不必要的警惕,心中卻也放鬆不少。
黎奪錦厭憎與人離得太近,他從沒有收過枕邊人。
這個女子即便讓他覺得有趣,卻也不足以讓他破例,他說要納她進府,也不過隻打算給個空名而已。
想起那日,這無名氏在他的鞭下靈活躲避,如敏捷野獸一般,再想想她不起眼的身份。
某個想法在黎奪錦心中一轉,他卻沒有立即說出口。
而是托著腮,像是思考著什麼有趣的問題一樣,看向她,說:“你得有個名字。叫什麼呢?”
無名氏茫然地望著他。她不識字,當然給自己取不出名字來。
黎奪錦也隻是喃喃自語罷了,並沒有要聽取她意見的意思。
他鳳眸微眯,愉悅地思索著。
她的韌勁像竹,那麼,叫阿竹?
黎奪錦瞥她一眼,卻又說不出哪裡的,不滿意。
偏頭再想。
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銅鏡上。
她呆呆站著,全然不知自己的身影映在銅鏡中。
她的情緒是原始的,直白不加掩飾,仿佛不止是她的皮相,連同她的心、血、骨,都完整地倒映在銅鏡之中。
毫無保留。
澈如琉璃。
琉璃如鏡。
“阿鏡。”
黎奪錦忽然出聲,唇角的弧度愈見上揚。
他發現了,他喜歡這個名字。
“阿鏡,以後你就叫這個了。”
女子聞言,偏頭看了一眼銅鏡,和鏡子中的自己四目相對,點點頭。
從此她在世子府中有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