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小鳥(2 / 2)

黎奪錦與阿鏡來到殿中,將手裡的書卷折到某一頁,交到了阿鏡手裡。

“阿鏡,又有一趟差事要讓你去辦。你到城門口,會有一個賣香油的貨郎,當他叫賣五文錢一碗時,你便過去,將這本書塞進他的背簍之中。”

阿鏡點點頭,將書卷起來,藏進袖子裡。

她拿著書便要走,黎奪錦卻又把她喊住:“等等。”

阿鏡疑惑回頭看他。

黎奪錦抿抿唇,卻好似也沒準備好要說什麼似的,想了一會兒,才說:“如今恐有敵人在暗,原本,我不應再叫你出去,或有危險。”

“但是……如今府中生人眾多,難保會不會混進來一些眼線。我已囑咐過親信,近來做事必要小心,但有些書信,卻是不得不往外送。”

“闔府上下,最不引人注目的,也隻有你。”

這些,他本是沒必要向阿鏡解釋的,畢竟,阿鏡如今的身份也隻是他的一個手下而已,她理應聽憑他差使。

但是黎奪錦卻莫名地想多說幾句,不想叫阿鏡誤會自己。

阿鏡卻沒多大反應,點點頭:“我知道,要小心。”

自從那夜過後,黎奪錦便變得黏人許多,有時候同樣的一個意思,他要翻來覆去地說幾遍,阿鏡都聽得不耐煩了。

但阿鏡對黎奪錦,似乎沒有什麼變化,黎奪錦倚靠在她肩頭的那一夜,對阿鏡來說,似乎跟任何一個晚上都毫無差異,她也不覺得要因此對黎奪錦有什麼態度上的區彆。

她身輕如燕,越過門欄便消失不見,黎奪錦站在原地,卻忍不住還是多看了幾眼,直到確定再見不到人,才一聲悵歎。

-

阿鏡目標很準確,說是去城門,便絕不會往歪路走哪怕一下。

她在城門口的餛飩攤叫了碗餛飩,皮薄肉香,吃著很不錯。

不遠處,有一個賣香油的貨郎,一邊走,一邊叫賣著。

阿鏡一直沒有看他,直到他走近了。

“三文一碗,上好的香油!剛瀝好的香油!”

阿鏡等著,端起碗喝了口湯。

“香油,賣香油哩!五文一碗,上好的香油!”

阿鏡站起來,留下幾個銅板,悄無聲息地經過那貨郎的背後。

貨郎的簍子微微一沉,掉進去一本書。

阿鏡與他擦肩而過,從頭至尾沒有對視一眼。

即便如此,阿鏡在離開時,仍然感覺自己被跟上了。

她並沒有見到跟著她的人,但是她的感覺很敏銳,被人盯著,她一定能察覺出來。

想到黎奪錦的吩咐,阿鏡繞了路,沒有直接回府。

這兒離城中米油店很近,阿鏡便決定去找珠珠。

巷子七扭八拐,人越來越多,落在阿鏡身上的目光也越來越多,阿鏡漸漸分辨不出來那道目光,不知道自己是否甩掉了那人,但也不敢隨意妄動,便乾脆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的樣子,去鋪子找珠珠。

照黎奪錦的說法,那些監視的人是從朝廷來的人,目標是黎奪錦,那麼即便被他們看到阿鏡去找一些尋常百姓,也不會有什麼關係。

結果到了米油店鋪子,門窗全關著。

旁邊的街坊已經對阿鏡眼熟了,見她迷惑,便主動解釋了一句:“何娘子家的小姑娘今日一直不大舒服,何娘子帶她看病去啦!城裡的郎中說不好醫,要去城外請醫師,今日怕是不得回哩!”

珠珠怎麼了?

阿鏡心中有些著急,問了兩句,那街坊卻也說不上來許多。隻說珠珠臉色蒼白,大顆冒汗,時不時地捂著心口。

阿鏡眉眼沉沉,卻也沒了彆的辦法,隻能先離開。

折回走了兩步,阿鏡的目光忽然落在了米油店旁的倉房上。

珠珠今日回不來,倉房裡的那個孩子,也就無人送水送飯了。

阿鏡抿抿嘴,去另一條街上買了幾個熱乎乎的餅子,還打了一壺甘甜的涼水。

她避著人,學著那日珠珠的動作,從米油店後繞過去,蹲到了那一處夾縫之中。

“在嗎?”她出聲問。

沒有回應。

阿鏡想了想,在牆板上敲了敲。

原本以為裡麵那人會與那日回應珠珠一般,在裡麵也弄出點動靜,卻沒想到,他意外地出了聲。

許是太久不開口,聲音有些嘶啞,但也還是掩不住孩童的清潤:“珠珠不在。”

他不愛說話的,阿鏡沒想到他會回應自己,因此愣了下,才說:“我知道。我是來找你的。”

裡麵的人沒說話了。

阿鏡又說:“珠珠平日,怎麼把吃食給你的?”

她問得簡短,也沒說自己是要乾什麼,但裡麵的小孩卻很有默契,等了一會兒後,他就把木牆底下的一塊板子推開,原來這裡早就破了一個洞。

阿鏡將餅子和水壺都放了進去,隱約看到一隻小手將東西接過,雖然在這種狹小地方困了許久,那隻小手依舊乾淨白皙。

果然是個愛乾淨的。

“謝謝。”小孩低聲說。

又愛乾淨,又有禮貌,這個孩子究竟是從哪裡獨自逃出來,以至於隻能躲在這種地方,還從不抱怨,有條有理,十分懂事。

阿鏡一時沒有走開。

她靠著木牆坐了下來,手邊地上有一片遺棄的廢紙,便隨手拿起來把玩。

阿鏡和小男孩都是不愛講話的,兩人即便隔著一麵薄牆鄰近坐著,也沒話說。

隻聽到小男孩在裡麵小口小口喝水的動靜。

阿鏡忽然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啜水的動靜停了,那個小男孩不出聲。

阿鏡笑了:“你喝水,像小鳥喝水,不如就叫小鳥吧。”

裡麵還是沒說話,也不知道答應不答應。

但阿鏡已經自顧自地滿意起來。

她不會取名字,自己的名字是黎奪錦給的,珠珠的名字也不完全算是她取的,因此,當她第一次取出小鳥這個名字,阿鏡感覺很自豪,很好聽。

裡麵的小男孩依舊沒出聲,隻不過,已經開始有咬餅的動靜,想來是沒有生氣。

一個悶葫蘆,遇見另一個悶葫蘆,便總有一個顯得話多些。

阿鏡在這裡,倒成了話多的那一個。

或許是方才取出了一個好聽的名字,給阿鏡增添了交談的自信。

看不見的窄巷外,一陣吵鬨追趕聲經過:“紅豆兒!你個破伢子,彆跑了,褲子都沒穿!”

阿鏡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什麼,嘴巴張得圓圓的,來了精神。

她背對著牆板,問:“你知不知道,紅豆生下來的小孩,叫什麼。”

他一定不知道。

阿鏡很少覺得自己聰明,但是在這個連話都不怎麼會說的男孩子麵前,她覺得自己很聰明。

過了一會兒,牆板裡傳來男孩有些懵懵的聲音。

“……南國?”

阿鏡滯住了。

她臉色變黑,顯然沒想到這個小男孩居然也有一戰之力。

紅豆生南國,被他答對了。

阿鏡認真想了一會兒。

又問:“有一個人,被豆腐打傷了腦袋,為什麼?”

小男孩說:“因為,是凍豆腐。”

阿鏡:“……”

每一個都被他猜出來,顯得她的謎語也很笨啊。

阿鏡捏緊雙拳,站了起來,貓兒眼瞪得圓圓的,凝出幾分認真,仿佛決勝前的最後一擊。

“我和你賽跑,我跑得比你快。”阿鏡放重語氣,強調了這句,才接著道,“但還是你先到終點,為什麼?”

小男孩頓了一下,語氣有些懵懵地答:“因為,你跑錯方向了?”

嘶!可惡。

阿鏡很不滿意地轉身,將手裡疊好的東西放在了遞飯的缺口那兒,沉痛地說:“我輸了。”

她朝牆板內揮揮手,隔著那個能夠從裡麵看見人的小洞,她依舊隻能看見裡麵小男孩清瘦的輪廓:“不過,下次你一定猜不出來了。”

阿鏡的腳步聲遠了,直到消失不見。

地上牆板的缺口處,一隻灰撲撲臟兮兮的紙鶴坐在那兒,雖然折它的紙有點臟,但是它被折得整潔精致,陽光恰巧照在這一處,落在紙鶴的翅膀上,還在柔柔地泛著光,就像嶄新的一樣。

過了許久,一隻白皙的小手才伸過來,將紙鶴輕輕地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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