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這樣的態度,卻讓李春花更加憤怒。
李春花早就譴退了家裡的丫鬟小廝,此時花廳裡就她和江遠山母子兩人,江玉姝已經哭著回了房間。
環顧一圈,李春花從架子上取下用來掃灰塵的雞毛撣子。
她握著雞毛撣子帶毛的那端,揚手用雞毛撣的棍子打在江遠山背上。
“你個混賬東西!枉你還是讀聖賢書的人,聖人就是這樣教你的嗎?書院的夫子教你不顧人倫綱常了嗎?”
江遠山被打得身體顫了下,他抿嘴咬著牙,舌尖用力抵住上顎忍住痛,一撩衣擺跪了下去。
李春花是真的被氣到了,高舉著雞毛撣子,一下又一下的打在他背上。
江遠山跪在她麵前,低下頭背朝上,一聲不吭的任由她打。
江玉姝在房裡聽見外間的打罵聲,她哭著跑了出來,上前跪下抱住李春花的腿:“娘,彆打了,彆打二哥了。”
江遠山抬頭看她一眼:“玉姝,回房去。”
李春花看向江玉姝:“娘問你,你二哥和你嫂子,他們兩個……”
不等李春花說完,江遠山再次出聲:“玉姝,回房。”
江玉姝又哭著跑回了房間。
李春花氣得再次狠狠的打了江遠山兩棍子,最後終是不忍心,收了手。
她扔掉雞毛撣子,坐在椅子上捂著臉哭出聲。
“嗚嗚嗚……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哦。江雲海你個殺千刀的,你乾脆把我也帶走算了。”
江遠山跪在她身前:“娘,您繼續打吧,是兒子不孝。”
李春花見他這樣更氣了,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打得她自己手心都發麻。
“你從小就是娘的驕傲,娘一心盼著你長大成人,盼著你考取功名為江家爭光。你倒好,竟然做出這種混賬事。
早知如此,就不讓你讀書了,不如就在家種田,也省得你識了字,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壞了思想。”
江遠山低頭跪著,仍舊一言不發。
李春花繼續數落他:“你現在大小也是個官了,你可有想過,你這樣做的後果,你的那些同僚,他們會如何看你?”
江遠山抬起頭:“娘,兒子不在乎彆人的看法。兒子讀書考功名,為的不是榮華富貴,隻是想讓天下間少一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人。
兒子認為,做官隻要是真正在為百姓做事,那就夠了,就是好官。至於兒子自己房裡的私事,與那些百姓、與朝中百官又有何關係。”
李春花眼中淚光閃動:“可……可她是你嫂子啊,是你大哥娶過門拜了堂的。”
江遠山:“大哥已經不在了。”
李春花:“你大哥就算不在了,她也是你嫂子。”
“你不是總想讓她改嫁麼,那你就當她已經離開了江家,如此一來,她就不再是我嫂子了。我娶一個和我並無血親的女子,哪裡違背人倫綱常了?”
李春花被他幾句話反駁得開不了口,隻能瞪著眼乾氣。
“好啊,你真是出息了,讀了十幾年書厲害了。”
江遠山站起身,對著裡間的臥房說道:“玉姝,照顧好娘,我出去一趟。”
說罷,也不管李春花在身後如何呼喊。
*
白小芽把小蓮送到家後,從菜市口轉道往鋪子走去。
她走得很慢,提著兩個包袱晃晃悠悠地走在華燈初上的繁華大街上。
腳下的青磚路被街邊的燈火照出斑駁的光影,深秋的夜風,帶著絲涼意。
她一手提著包袱,一手環抱在胸前,加快了腳下步子。
拐入巷口,低著頭一直往前走,到了門前,她一抬頭,看到江遠山在門前的屋簷下站著。
微怔了下,白小芽淡淡地笑道:“這麼晚了還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江遠山不說話,單手背在身後,緩步從台階上走下來,上前想拉她的手,白小芽側身避過。
她把手背在身後,往旁邊挪了一步:“江遠山,你清醒點。”
隨即走去開門,進了屋,把門一關,插上門閂。
江遠山手停在半空,看著緊閉的梨花老木門,低笑了聲縮回手。
他步上台階,站在門外溫聲問道:“我隻問你一句,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白小芽背靠著門不說話,她緊抿著唇,眼睛看著堂屋前供著的財神爺。
想嗎?想。
她來到這裡之前,二十二歲都還沒滿,還在實習,從沒談過戀愛。
對於男女之情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滋味兒,她沒體會過。
到了這個世界後,她接觸最多的男性就是江遠山,和他朝夕相處,同吃同住,相伴四年多,陪著他從少年到弱冠。
她見過他少年期偷看春宮圖的窘迫,也見過他擼.管後扔在地上的廢紙。
出於少年的悸動,他對她動了心,對她產生過幻想,她也曾斥責過他,甚至煩過他。
後來,她不知不覺間,卻喜歡上了這個已經從少年長成大人的男人。
明知不該動情,可一顆心卻不受控製的往裡麵餡。
他問她想不想和他在一起,她很想回複他,她想。可她知道,“想”與“能”是兩碼事。
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又是另一回事。
既然不能,那想不想的又有什麼意義?
而且她骨子裡的驕傲,讓她憋著一股勁兒,不願意讓人覺得她是“配不上”的那個。
她不覺得自己配不上江遠山,也不覺得自己廉價。
可既然不被允許,不被看好,那就乾脆不要了。
再喜歡一樣東西,要是那樣東西到手後反而令她不愉快,那她寧願不要。
在其他方麵她有反抗精神,唯獨在感情上,她不會為了任何人去反抗。
既然不能,那就不要,沒什麼大不了。
沒得到白小芽的回複,江遠山再次問:“我想和你在一起,這輩子隻想和你在一起。若是你也想,那我們就在一起。我娘那裡,我會解決,至於其餘人的看法,你完全不用在乎。
兩年後,我會向上朝廷申請外放,隻是這兩年,我還不能……”
白小芽:“我不想,你走吧。”
江遠山:“……”
白小芽:“江遠山,我從來沒想過和你在一起,對你隻有一點點的好感而已,並沒有你想的那樣對你有多喜歡。
在柳溪鎮的那些日子,一直以來都是你自己厚顏無恥的纏著我。
後來之所以答應你,是因為王平安在淩.辱我時,你拿命護著我,感動加上愧疚,我才答應了你。
原先沒有和你說出實情,是怕影響你讀書科考,現在我不用顧慮了。江遠山,回去吧,彆再來我的鋪子了,讓人看見了不好。”
她說的話很難聽,她也知道這話一出口會很傷人,會讓江遠山難過。
可她能怎麼樣呢,她隻能這樣做,徹底斷了她和江遠山之間這段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等再過個兩年,她多攢著銀子,便離開這裡。
江遠山愣愣地站著,隻覺一顆滾燙的心被潑了一盆三九天的井水,帶著碎冰渣的水倒進了他整個胸腔。
心冷得像是掉進了冰窟,而後背卻發燙,又燙又疼。
李春花打了他十幾棍子,每一下都狠狠的用儘了全力。
雖然李春花在村裡比起其他婦人算是弱的,但她可是常年下地勞作的婦人,再弱也比京中這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官家夫人有力氣。
她都能擔起大幾十斤的一挑穀子,打個人豈會沒手勁兒。
因而她幾棍子下去,便把江遠山的背打出了血。
隻是秋日裡穿的厚,加上他又是穿的深色外衫,即便後背濕了也看不太出來是血。
一直忍著沒覺得多痛,現在他隻覺得渾身都痛,從心到身,痛得他走出去沒幾步便扶著牆大口大口喘氣。
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他咬牙低著頭,任由汗水聚到一起順著額頭流進眼睛。
他眨了眨眼,有水滴落下來,分不清是汗還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