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1 / 2)

張新思看到題目的一瞬間激動地渾身發抖。

居然真的是那道題!

是澄心堂紙上的那道題!

他這是什麼神仙運氣!

隨便去後廚吃個飯都能撿到院試的考題。

院試重四書,重首題。他這次的首題穩了,秀才功名也穩了!

張新思整個人被突如其來的驚喜所擊中,整個腦子都暈暈的,臉上露出傻笑。他不由得幻想起自己考中秀才後回到村裡會受到何等的尊重,以前看不起他的那些人,如今他可是他們高攀不起的了。

這三天,張新思就算吃著噎人的粗糧餅子,夜晚睡覺時聽著隔壁考生鼾聲如雷,聞著空氣中酸臭難言的味道,依舊是心情極好,連眼下厚重的黑眼圈都帶著隱秘的神采。

他一出貢院大門,在一片嘈雜聲中,也扯著喉嚨大喊大叫了幾聲,宣泄著自己的痛快心情。

張新思端著一副高傲的神情回到六福客棧,同屋的李姓考生早就回來了,麵色陰沉沉的,想來考得不怎麼樣心情不好。他一見張新思神采飛揚的表情,立刻譏諷道:“看來張兄這次院試頗有把握了,看這樣子,還以為是放榜了呢。”

張新思此時心情大好,隻覺得是自己才華橫溢,儼然忘記了是因此提前拿到了考題才做的好。

“你說的不錯,等到放榜的時候,必然會有我的名字。”張新思神色倨傲地說道。

“哦?那看來是青樓給了張兄不少靈感。”李姓考生譏諷道,他以為張新思考前早出晚歸的那幾天都是去了青樓尋歡作樂,更看不起他。

李姓考生剛住進來時,同張新思探討了學問,發現他隻是個肚子裡沒幾兩墨水,不懂裝懂、慣會裝腔作勢的,就疏遠了他。張新思覺得李姓考生仗著比彆人多讀了點書就自視甚高,兩人很不對付。

“嗬,是啊。我現在可得好好去謝謝燕春樓的如意姑娘。”張新思冷哼一聲,摸出之前積攢下來的銀兩,準備真的跑去燕春樓尋歡作樂一番。原本他是舍不得花的,畢竟不知道要考幾次才能考中秀才。而如今他有七成把握了,心思就活泛起來,他可是之前聽人說道過好多次燕春樓了,是時候去長點見識,

日後他可就是秀才老爺了。

***

“江陵府院試的事情安排好了嗎?”一個慵懶矜貴的聲音響在寂靜的寢殿,更顯得這嗓音縹緲又勾人。隻聽這聲音雌雄莫辯,讓人心裡發癢,隻想見見有這般勾人嗓音的美人。

“已經按照殿下您吩咐的做好了,這一次江陵府院試的試題裡果然有出現兩道題是我們散布開的。”一個恭敬的聲音回複道,這幕僚頓了頓繼續說:“已經吩咐好了人,待院試放榜後,就會帶著血書去江陵府府衙狀告這次科舉舞弊案。”

“很好。”美人輕笑了幾聲,笑聲一點一點地敲擊在聽者的心上。

這幕僚聽見麵前三殿下的笑聲,不由得偷偷抬頭看了他一眼。

臥在美人榻上的是個花容月貌的男子,一頭烏黑光滑的長發如絲綢般閒閒披散著,一隻纖纖玉手隨意勾著幾縷烏黑的發絲,黑白對比下,更襯得他冰肌玉骨、膚若凝脂。

雖然說男子花容月貌似乎有些奇怪,但凡是見著了麵前男子的人都會恍然大悟,感慨世間還有如此麵若好女的男人。

尤其是這人此時心情正好,麵帶笑容,真真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三殿下身為男子尚且如此貌美,難怪其母孫貴妃聖寵不衰。

也難怪一貫最挑剔的太子殿下從小就喜歡粘著三殿下,且不管三殿下如何不耐煩,硬是要往他們殿下麵前湊。

他當時就尋思著,太子殿下功課這麼閒的嗎?一國太子這麼閒真的好嗎?對於大衛朝的未來他真是憂心忡忡。

直到太子殿下被聖上扔到北境軍隊裡去鍛煉了,三殿下這邊才清淨了下來。

不過幕僚回憶到太子殿下回來後做的事情,臉上又露出了一股便秘般的神情。

誰能想到太子殿下回來後跟個愣頭青一樣,當著他們殿下的麵誇讚他長得漂亮啊!

宮裡的人都知道三殿下最討厭彆人說他長得像女人了!

雖然那形容“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還蠻貼切的,但是回憶起三殿下當時鐵青的臉色,幕僚現在還心有餘悸,他可是頭一次看到三殿下發這麼大的脾氣,整個寢殿的瓷器都砸了

一半。

從那以後,三殿下就喜歡給太子殿下找不痛快,聖上和貴妃娘娘都隻是樂嗬嗬看著,覺得這隻是兄弟間的嬉戲打鬨。想到這,幕僚一瞬間覺得槽多無口。

三皇子可不知道自己的手下心思千回百轉,他漂亮的臉蛋上滿是得意之色。

“哼,崔翰林也算是太子的老師,這次江陵府科舉舞弊案必然讓他丟掉烏紗帽。廢了崔翰林,也就斬斷了太子日後的助力之一。”

“還是殿下英明。”幕僚非常狗腿地奉承道。

“不僅如此,這還是給陸家一個下馬威。就算在他們的地盤上,還不一樣得出事。”三皇子心情極好地勾了勾唇。

“可是殿下......陸老先生不是皇黨嗎?”

“嗬。陸老先生是皇黨,陸弦之可不一定。當年在上書房的時候,他和太子的關係可好著呢。”三皇子花瓣般的嘴唇吐出“太子”這兩個字時簡直就是咬牙切齒,他漂亮的麵龐扭曲了一瞬,隨即又舒展開,他心裡想道,我看你這次怎麼收場。

***

江陵府府衙,大晚上依舊是燈火通明。

崔學政和他手下精通文墨的幕僚們,以及江陵府府學的教諭們,為了批閱院試試卷已經加班加點了好幾天。

院試的試卷是糊名的,這是儘可能的保障了考試的公平性。貢院的官差們收卷後,先得將卷子交給彌封官,彌封官把考卷上考生的姓名、籍貫等個人信息全部折疊起來,然後用空白的紙給它覆蓋彌封,這個程序就叫做糊名。

最後送到閱卷官們手上的試卷便無法分辨哪張試卷是哪位考生的了,這是為了防止有考生提前跟閱卷人串通好。

一千多份卷子,十幾個人起早貪黑地評閱著,三個人一組,一份試卷至少要兩個閱卷官畫圈,才表示能達標。有三個圈的卷子,就是優秀了。

大家合力選出了一百多份試卷,每個閱卷者再一一過目一遍,最後篩了五十五份卷子定為錄取的試卷。

確定好了錄卷,再由崔學政主導排定名次。

後麵的名次好排,閱卷官們都不甚在意。

倒是評定前三名的時候,大家有些爭議。

“此文破題新穎,見解獨到,文采斐然,通讀頗有行雲流水的暢快之感,當評第一!”江

陵府府學的孫教諭首先發言道。孫教諭二十年前中舉,因無心功名便留在府學教書育人,在府學頗有聲望。

“君子則不然、其識足以鑒彆天下之是非、灼然如黑白之不可亂。其力足以措拄狂瀾之橫決、屹然如砥柱之不可搖。”孫教諭搖頭晃腦地讀起了這試卷中的妙句,一臉為其文采陶醉的神色。

旁邊有人讚同地點頭:“此文甚妙!”

“然。這一篇也不差,文筆老辣,深入淺出,意味悠長,必是頗有經驗閱曆的考生才能作出如此答卷。此卷亦能評第一。”有人點了點另一份試卷點評道。

大家議論紛紛,唇槍舌劍,互不相讓。

“崔學政怎麼看?”最後大家都望著主考官崔學政。

“這份卷子六道題風格一致,璧坐璣馳,文霞淪漪,當是個頗有才氣的少年人。”崔學政摸了摸長須,點評了第一份試卷。

“而此卷四書五經題做的極好,旁征博引,深入淺出,令人回味,但試帖詩和策問卻略顯拘謹,不如前一份文采飛揚。”

崔學政摸著長須指了指第一份試卷,他最後一錘定音:“此卷當得本場頭名。”

書吏仔細地謄好了明日放榜的榜單,給崔學政過目後便小心收好,準備明天粘貼在府衙門外。

***

此時夜色已深,崔學政剛準備睡下,管家前來稟報江陵府陸家來人了。

“陸家?”崔學政心裡疑惑。

儘管久仰陸老先生的大名,但他跟陸老先生在朝廷上並無多大接觸。更何況他十二年前中狀元、入職翰林院前,陸老先生就已經多次辭官請退,被聖上不舍挽留,便隻掛一虛職,並不真正主事。

而陸家那些在六部的後輩們,他成日在翰林院裡頭也與他們無過多交集。

不過崔學政倒是聽聞陸老先生有個才情豔豔的嫡長孫陸弦之,聖上都讚譽其有曠世之才,還是當世大儒安和先生的弟子。他自己是個愛才心切的,倒是一直想見見這個天才少年,看看其是否名副其實。

不過陸家這大晚上的派人來乾什麼?崔學政心裡琢磨著,莫名有種不安。他忙穿戴好衣物,隨著管家來到會客的前廳。

前廳裡坐著一位身量瘦削、衣著整潔的中年男子,這模樣一看

就十分精明能乾。

這男子看見崔學政後利落地起身,衝他拱了拱手行禮,道:“還請學政大人原諒陸某人大晚上不請自來,實在是事關重大,不可拖延,我家少爺特地派我前來說明情況。”

崔學政回了個禮,麵色不解道:“可是有何要事?”

中年男子望了望周圍在前廳侍候的丫鬟,一雙眼睛直視崔學政:“還請學政大人借一步說話。”

崔學政心感疑惑,但他看麵前的男人不似開玩笑,便稟退了左右。

此時中年男子才掏出一疊澄心堂紙,遞給崔學政,示意他仔細看看。

崔學政接過紙張,麵色大驚,喃喃道:“這,這些不是我吩咐崔林燒掉的稿紙嗎?怎麼會在你這兒?”他說罷,快速地翻閱了起來,這些澄心堂紙上的的確確是他自己的字跡。

他分明記得這些紙張是他當時在篩選院試考題的時候用的,上麵寫了不少他中意的題目。

這些稿紙竟然流露出去了!

崔學政立刻意識到事情不對,想必是有人拿此做了文章,不知道這些澄心堂紙是何時流露出去的,若是在院試之前就散布開來,那這次院試豈不是……崔學政想到這茬,心裡一沉,麵色凝重起來。

中年人看到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便開口解釋道:“這些澄心堂紙是我家少爺最近派人搜查到的。不知學政大人可知,近來坊間也有各種傳聞說此次院試提前泄題,有人舞弊。少爺直覺不對,覺得是有人在故意散布謠言,便派人去查探了這些流言的源頭,沒想到真的查出了這些東西。”

“你家少爺可是那陸玨,陸弦之?”崔學政不由地問道。

“正是如此。”中年男子頷首。

崔學政萬萬沒想到,頭一次和陸弦之產生交集竟是因為這科舉舞弊案,頓時心中感慨萬千。

隨後他鄭重地向中年男子行了一禮說道:“還請代我謝謝你家少爺!等我處理完這件事必親自上門拜訪。”

“學政莫慌,少爺之所以讓我今晚務必要趕來拜訪您,便是認為此事在院試放榜前尚有轉機。”中年男子笑了笑,安慰道:“少爺說了,對方明明早就設計了此次科舉泄題,卻至今還未有動作,估摸是想要在放榜之後,

找人去江陵府府衙鳴不公。”

崔學政也是個聰明人,聽到這話便明白了什麼,迫切地看著眼前的人。

中年男子繼續說道:“少爺認為,若是學政大人能當機立斷,仿照曆年縣試、府試,在放榜之前加試一兩場,重新甄選錄取的生員,便可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之前的那場考試,就當做是院試的‘初覆’罷了。”

崔學政剛剛一瞬間也想到了這個法子,他此時正猶豫著,畢竟一旦重新組織院試,某種程度上相當於直接承認了坊間院試泄題的流言,必然要惹來考生謾罵。可若是直接放榜,那就是落進了對方的圈套,隻能跟著對方的節奏走,還不知道到時候是何人來狀告府衙,重新組織院試至少可以掌握主動權。

中年男子看崔學政似是猶豫不決,心中暗道少爺果然神機妙算,他繼續對崔學政轉述陸弦之的話:“科舉取士事關重大,一旦有疏漏便是百口難辯、難咎其責,更何況若是處理不好,書生們憤慨激昂書之以文墨,四處宣揚,想必學政大人也不想看到那樣的後果。”

“此事隻能壓一時,遲早要被聖上知道。少爺建議您儘早親自上書給聖上,斟酌詞句,陳明自己職責失誤,自請辭退。您是聖上當初欽點的狀元郎,才名遠揚,又伴聖上多年,聖上也知道您行事光明磊落、襟懷坦蕩,發生此案必定是遭人陷害。若您自請辭退,聖上反倒多有惋惜,最多讓您在鄉間養望幾年,便會找機會讓您重新複起。”

中年男子說完之後,留出時間讓崔學政自己思量。

他拿起之前丫鬟招待時泡好的清茶,潔白如玉的茶杯中,片片嫩茶色澤墨綠,傳來陣陣幽香。他呷茶入口,極其有耐心地等待著。

半晌,中年男子聽到崔學政幽幽的歎息聲,“我竟不如一少年人看得長遠。”

崔學政終是歎息道:“原定明日放榜。今夜我便重新從那些試卷中選出三百份,再進行一場‘招複’,一場‘再複’。‘招複’時令考生重新做一文章,‘再複’時挨個當堂考教,確保最後錄取的生員都是有真才實學的,不讓那些鑽營之輩有任何機會。”他聲音裡透露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我明日便上表

乞致仕!”

“大人高義。”中年男子早在崔學政開始說話時就放下了茶杯,他聽到這話後對著崔學政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隨後又說道:“少爺查到,此事是有人提前設計,多半是您身邊的侍從。這些稿紙是從揚州城西的賭坊裡流傳出來的,至於這些澄心堂紙具體是以何種方式流露出去的,還需要您好好審一審身邊之人了。”

崔學政忙喚來管家,讓其將崔林叫來前廳,崔林是他從京城帶來揚州的貼身侍從。

原本他身邊伺候的一直都是崔木,但來揚州之前,崔木意外感染了風寒,他便讓崔木留在京城,調了原本在外間服侍的崔林同他一起去揚州,崔林的戶籍是江陵府揚州人,帶上他也方便行事。

崔學政有些懷疑,或許崔木感染風寒並不是意外,那陷害他之人從那個時候便開始設計了。

隻不過最後下手的是崔林,讓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湧起一股憤怒無奈之情。

他一貫處事公正,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對下人常是溫和有禮的,少有苛責,卻未曾想到有侍從背叛他。

崔學政自覺未有對不起崔林的地方,而崔林做此事不亞於背後捅了他一刀。

崔林大晚上正睡的迷迷糊糊,被管家叫起來,直到走到前廳還一臉迷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崔林看著前廳裡隻有崔學政和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他能感受到那陌生男子犀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對兩人行了禮,問道:“大人可是有何事要吩咐?”

崔學政看著他年輕的麵龐,一臉不諳世事的模樣,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他也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崔學政指了指自己手上的一疊澄心堂紙,麵色嚴肅地望著崔林質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是吩咐你燒掉嗎?”,他緊緊盯著崔林,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崔林原本就摸不著頭腦心下不安,這時瞥見崔學政手上的澄心堂紙,頓時清醒了,忙跪下認錯。

“大人,我知錯了,我,我沒有按照你吩咐的那樣把這些稿子燒掉。”他聲音顫顫巍巍。

崔學政瞧著他這模樣,便知他還不知道此事牽扯到科舉舞弊案。

他心下生疑,便仔細詢問道:“你為何

要將這些稿紙散布出去?”

崔林自知犯了錯,也不敢搬弄是非來糊弄崔學政,便如實說道:“我在家鄉有個大我三歲的哥哥,前段日子我哥哥被人誘惑在賭場輸了不少銀子,那賭場一直催促他要銀錢,討債的都追到家裡去了。我爹娘沒辦法,隻能來找我,他們說這賭坊的主人是個喜好書畫的,且最喜歡您的書畫。賭坊的主人說要是能弄到您的書法,就算是不要的廢稿也行,隻要能拿到些,便可以抵掉我哥哥欠下的銀子。”

講到自家的破事,崔林有些羞愧難當,他知道崔大人向來對賭博之類的活動頗有不滿,認為其擾亂民心。他原本就是不想讓崔大人知道這件事才偷拿的廢稿,沒想到最終還是被發現了。不僅如此,還要再重複一遍自己做的偷竊行徑,崔林羞恥地低下頭繼續說道,他聲音有哽咽:“我想著,您的廢稿也無關緊要,便偷偷拿了些,想要償還哥哥欠下的銀子,我發誓我隻做了這一回!我之前斷是沒有違背您的吩咐的。”

崔學政萬萬沒想到是這般緣由,長歎了一口氣,整個人仿佛蒼老了許多。

他緩緩開口,聲音顫抖:“你可知此事牽扯到了這次院試的科舉舞弊,你拿的那些廢稿裡麵,可是有這次院試的考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