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二完(1 / 2)

有了後續騎兵的支援, 此戰到底是大燕這邊勝了,但是這場勝利, 算得上慘勝,最後, 還是夷狄那邊先支撐不住,帶著殘部潰退。

葉卿是被將士們抬回軍營的,他一直衝鋒在最前方, 傷勢頗重, 身上好幾處刀傷, 腰側那道傷口極為嚴重,鮮血止不住地流。

回營後便一直躺在營帳養傷,隻有極重要的會議,才會去議事處參與。

前往夷狄軍營虛晃一槍的步兵, 隻遇到了小股夷狄騎兵的抵抗,而後便往夷狄軍營三十裡開外溜了一圈,順利返回,這一戰雙方都投入不小, 大燕這邊的軍營兵力空虛, 夷狄也是如此。

溫衡因為這一次在危難之際力挽狂瀾, 終於在軍營裡站穩腳跟, 尤其是當時留守的將領, 對溫衡是相當的欽佩,自此,他在戰略決策中, 也有了不小的發言權。

巴赫單於經曆這次慘敗,對大燕是恨到了骨子裡,痛定思痛之下,為了一泄心中這口惡氣,竟然製定了一個極為狠毒的計策。

一個月後,雙方再一次爆發大戰,在正麵戰場上投入了大股兵力。

葉卿因為傷勢未愈,這一次並沒有親自出戰。

然而,戰事正酣之際,議事處的幾位留守將領和溫衡突然接到報信,夷狄有一股兵力竟然繞過祁蒙山,尋到我方防線的薄弱之處,一舉擊潰駐守在山腳的部隊,長驅直入,直衝西陽府茂山城。

茂山城這個地方地處偏僻,並非大燕的軍事重鎮,便是拿下了,對於全局戰略而言,也沒有什麼重大作用,因此兵力布置十分空虛。

誰也沒有想到,巴赫單於為了出一口惡氣,竟然提早派兵潛伏,在雙方交戰之際強攻下這座城池,而後,屠城!

留守眾將對夷狄這一招恨得咬牙切齒,聚在一起商議是否要出兵支援,如果出兵,麵臨的還是守營兵力空虛的問題,夷狄有了前車之鑒,這一次如果還用上回那個“虛虛實實”的招數,恐怕不能奏效。

相對於茂山城,軍營這地方的戰略價值,比之重要百倍!

聚集在議事處的將領,包括溫衡在內,商議出來的最終結果,還是隻能無奈地將之舍棄,關鍵時刻棄卒保車,未嘗不可,但是,於理可通,於情難容!

有將領麵色難看地說道:“這事兒咱得瞞著將軍,他若知道,必定會強撐病體,救援茂山城!”

有人附和:“我看也是如此,營中留守兵力本就是計劃好的,即便勉強派出部分兵力,也隻怕一去不回,這根本就是去送死!”

一時之間,眾將都是這麼個意思,這種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結局,他們舍不得讓將軍去送死,那巴赫單於定出如此毒計,著實太過卑鄙。

溫衡卻在這個時候,借口身體不適,離開議事處,直奔主帥營帳。

那些人說的對,以葉卿的性格,必定不會坐視不管,所以,這事兒必須讓葉卿知道。

除此之外,他摸摸掩在披風裡的高挺肚腹,這孩子眼看就要出生,孩子一旦落地,他和葉卿之間的約定就此失效,往後,便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機會了!

來到葉卿營帳,溫衡看著躺在榻上的人,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將軍可知,方才有人來報,茂山城出事兒了!”

“哦?”葉卿望向溫衡,眼含狐疑,“說說看?”

溫衡張了張嘴,隻吐出兩個字:“屠城!”

葉卿聽後,閉著眸子沉默一會兒,隨後翻身而起,一邊快速地披掛穿甲,一邊語氣平淡地說道:“溫季平,你成功了,今日以後,朝堂再無葉子衍此人。”

他這番表現,倒讓溫衡有些不得勁兒,下意識問道:“既然知道,還是要去?”

葉卿竟朝他笑笑:“是啊,要去,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嗎?”

溫衡心底驟然升起一股說不清辨不明的複雜滋味:“你可以選擇不去。”

葉卿隻道:“戰略上可以放棄他們,葉某身為主帥,卻不能如此,大燕戰神護佑萬民,茂山城的百姓,同樣是大燕子民,鎮北將軍府葉家的男人,隻能死在戰場上,馬革裹屍,未嘗不是一個好歸宿!”

他這番話,說得十分輕鬆,整裝完畢,隨手將統禦大燕千軍萬馬的虎符拋給溫衡:“這東西就送給你了,你不是一直想要麼,拿好了,千萬彆鬆手。”

溫衡隻覺握著虎符的手有些微的打顫,可分明,這就是他和阿辭夢寐以求的東西。

葉卿繼續說道:“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若真的為小皇帝好,就彆讓皇家這一脈到他這裡斷了香火,當年先皇崩逝之前,曾囑托我好生輔佐小皇帝,我……做不到,你替我做到了,還請你繼續做下去,經曆過鎮北將軍權傾朝野這些年,小皇帝會有所成長的。”

聞得此言,溫衡隻覺腦中嗡嗡作響,這話是什麼意思,這些年忍辱負重,竟都出自這人的謀劃麼?

“這……是真的?”聲音中是明顯的顫抖。

葉卿勾唇一笑:“是真是假有什麼要緊,達到目的不就成了。”

溫衡沒有接話,他是真的反應不過來了,所以,為了完成先皇的囑托,過去幾年的爾虞我詐,明裡暗裡的爭鬥,就是這人親手策劃的一場,以性命為注的賭局麼?

果然是鎮北將軍,大燕戰神,好大的手筆!

見溫衡怔在當場,葉卿看了他一眼,便大步離開。

走了幾步,忽然又折返回來,單膝跪地,雙掌捧著溫衡高挺的肚腹,隔著衣衫,極致珍惜地親了一口,抬頭一笑,眸中滿是柔和:“季平,你是葉家的恩人,我替葉家列祖列宗,謝謝你。”

說完,不待溫衡反應,起身大步離開,這一次,再沒有回頭。

溫衡隻覺得一時之間,自己整個人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葉卿大步走完他最後的光陰,而且,還是自己親手把他推向這樣的結局。

不知站了多久,整個人突然抖得厲害,心臟一陣陣收緊,揪得幾乎透不過氣來,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腹中一陣猛烈的抽痛,疼得他俯身抱住大腹,咬牙硬忍,額上不斷冒出細密的汗珠。

好容易緩過來,一手緊緊捏著虎符,一手托在腹底,匆匆往軍營門口趕去。

可是,來不及了。

幾位留守將領麵色難看地站在門口,定定地望著茂山城的方向,久久沒有回神。

溫衡趕上前去,逮住一個急急問道:“將軍呢,將軍已經走了?”

那人怔怔答道:“走了,隻帶了幾十個人。……將軍說,此去九成九是回不來了,去與不去,讓將士們自己選擇,隨他去的,必定同生共死,戰至最後一人。”

旁邊的將領甚至灑下了幾滴男兒淚,他抬手隨意抹了抹:“連我們幾個都不讓跟著,說是留守軍營,責任重大。屁的責任重大!”

溫衡聽後,隻覺腦中有什麼東西爆了,整個人渾渾噩噩,仿佛沒了意識,連前方大勝,夷狄再次敗退的消息傳來,都沒有喚回他的神誌,自然,腹中一陣重似一陣的抽痛發緊,也被忽略了。

大勝回營的將士們聽說了夷狄屠城的事情,馬不停蹄趕往茂山城,帶回來的,卻是整座城池裡僅剩的五個活人,以及前去馳援的將士屍體,甲胄加身的葉卿,赫然在列。

出去時乾淨整潔、威風凜凜的盔甲,此時已經破爛不堪,染儘了血汙,盔甲上留下了多少刀劍傷痕,裡頭的身體上便有多少,數也數不儘……

隻道是,大燕戰神的時代,結束了!

溫衡以監軍的身份,加上手中虎符的分量,將所有人趕出主帥營帳,親自為這具屍體淨身,換上嶄新的盔甲,還他一份將軍的體麵。

他們大燕的鎮北將軍,護佑萬民的戰神葉子衍,合該體體麵麵地走。

將屍身平放在兩人都曾睡過的床榻上,行屍走肉一般強撐著辦完所有事情,溫衡終於卸了力氣,整個人蜷縮在葉卿的屍身旁邊,顫抖著抱住大腹悶哼不斷,眼角抑製不住地滑下淚珠,不知是疼的,還是心裡苦得緊。

羊水不知何時已經破了,後邊濕漉一片,肚腹已經發緊發硬,陣痛間隔十分接近,溫衡知道,孩子已經等不了,急著要出來了,把他另一位父親等回來以後,便再也等不了更久了。

想到孩子,溫衡陡然清醒了幾分,這孩子不能出生在軍營裡,他必須另外找個地方。於是扶著後腰下了床榻,看著葉卿滿是傷痕,仿若睡著的麵容,心中暗道,你放心,我一定讓你葉家的血脈延續下去。

整了整皺巴巴的披風,咬牙走向馬廄,要了一輛馬車,獨自駕車出了軍營,往南方而去。

顛簸疾馳的馬車對即將臨盆的溫衡而言,是一種不小的折磨。

離了軍營,他已經不需要再強忍,溢出喉頭的慘呼飄散在風中,轉瞬消弭於無形。

此時太陽已經落山,夕陽的最後一抹光線消失在地平線,整個荒原逐漸暗沉下來。

恍惚間,馬車上又出現了一個人,他從溫衡顫抖的手中接過韁繩和馬鞭,趕著馬車繼續往南,手掌空閒下來,輕輕摸了摸溫衡的臉頰,柔聲道:“乖,去裡麵休息,再往南走上一陣,就讓這著急的小家夥出來。”

手掌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溫衡卻管不了這些,他癡癡地望著這個人,幾乎分不清自己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

揮鞭的人再沒有說話,溫衡心裡一陣空一陣滿,翻江倒海似的,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聽話地退進馬車,他怕自己一說話,這不知是夢境還是幻象的人,會就此消失無蹤,況且,腹中的巨痛讓他眼前發黑,確實是撐不下去了。

駕車的人自然就是葉卿,是葉卿的魂,模樣還是原主的模樣。

這是他的金手指,在身體斷氣的那一刻,讓007將他的魂從身體裡扯出來,原先心梗而亡時,因為持續的過程很短,他並沒有太大的感覺,這一回是真正被亂刀砍死,那種直擊靈魂的痛苦,他絕不想再體驗第二遍。

魂體白日裡無影無蹤,夜裡卻能現形,和聊齋的故事裡一樣,因為成了魂體的緣故,葉卿整個人沒有一絲溫度,觸感冰涼。

入夜之後,他立刻現出身形,助即將臨盆的溫衡駕車。

馬車停在一個小村莊不遠處的山坳裡,夜色掩蓋了一切,在成了魂體的葉卿眼中,卻和白晝時沒有兩樣,他掀簾鑽進車廂時,隻見黑暗中,溫衡抱腹蜷縮在角落裡,整個人抖若篩糠。

葉卿伸手替他解了衣衫,鬆開緊緊勒在腰腹間的束腹帶,頓時,肚腹再度脹大了不少,仿佛要爆開一樣。

溫衡完全沒有反抗,任由葉卿動作,嘴裡卻時不時呢喃一句:“是你麼?”極輕的聲音,還能聽得見顫意。

他每問一遍,葉卿便回答一聲:“是我。”又低了頭,忙碌地探查,後麵已經開了十指,羊水幾乎流乾,再也不能等下去了,否則,孩子非憋死在裡麵不可。

葉卿將他攬在懷裡,冰涼的手掌從上往下推著肚腹,嘴裡念念不斷地說著:“季平,用力。”

溫衡已經有將近二十個時辰沒有吃過東西了,再加上腹中不間斷的巨痛,整個人早就沒了力氣,任葉卿再怎麼說,他此時是真的提不起半分力氣。

溫衡這個正主兒使不上力,葉卿再怎麼經驗豐富也是白搭,此情此景,又不可能剖腹。

想了想,隻能暫時用言語將他的意誌刺激起來:“季平你答應過我,一定會把這孩子生下來的,我特地從黃泉路上趕回來,就是為了看著你兌現承諾,你可不能食言。”

“黃泉!”溫衡突然劇烈顫抖,整張臉痛苦到扭曲,語不成調,“你……你還是要走……”

“呃……”他突然反手抓住葉卿的衣襟,斷斷續續道,“我……我用力……你……”彆走,這兩個字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因為葉卿冰涼的手掌已再度推著他的肚腹,逼他向下使力。

沒了羊水的潤滑,溫衡幾乎是乾生,好幾次孩子的頭就要出來了,因為疼得卸了力,又縮了回去。

胸部以下仿佛被一輪一輪地碾壓著,他幼時便知道,族裡的男子生產艱難,輪到自己頭上,才知竟艱難到這種程度。

痛苦的煎熬持續了整整一夜,溫衡幾番昏迷,又被痛醒,指甲在木製的車廂內壁留下了道道抓痕。

眼看著將近卯時,葉卿心中發急,溫衡要是再生不下來,自己就該消失了,狠了狠心,終於貼在溫衡耳邊說道:“季平,若是不能順利把這孩子生下來,你這輩子都對不起我!”

這話好似觸動了溫衡心底的某根弦,他再次拚儘全力,順著葉卿的引導往下使力,脖頸後仰到極致,緊緊抵在葉卿胸膛,嘴巴仿佛溺水似的喘著氣,疼痛到極致,連聲音都快發不出來,隻有喉頭那幾聲似有若無的嘶啞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