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緋紅離開, 那一樹粉紅朝霞般的合歡也消失在天際。
眾人站在陰疆的域外,春景和煦,微風輕拂, 而他們難以忽略其中的血腥。
橫屍三十一具。
皆是七座王朝的修士門客,其中甚至包括出竅與分神的內家高手。
他們神色凝重。
長洲天恩寺的和尚們歎息一聲。
修真一途, 有人如履薄冰,小心謹慎,也有人大道獨尊,不可一世,而這合歡宗主, 明顯屬於後一種。
所以問題又來了——
他們的菩衣上座到底是怎樣逃脫妖女的魔掌?難道真的就是寫了一萬張閉口禪然後被放走的?
他們不信。
一顆顆光頭整齊劃一地扭動脖子, 看向他們的上座。
菩衣上座:“……”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手持佛珠,“彆胡思亂想,我等超渡他們罷。”
天恩寺提倡清修苦練, 超脫紅塵, 他們隻為救世助人,如非必要, 絕不參與宗門、王朝、世家等爭端中。
這也是有緣由的,曾經有一位得道高僧,插手一樁陳年恩怨,兩邊沒落好,反而招惹記恨,被兩大世家遷怒, 屠了二十一座佛寺, 得道高僧吐血身亡,萬佛刹那寂滅,香火也險些不複存在。
自此以後, 佛修一律避世,隻有八座佛寺如今還維持著半入世的狀態。
佛修超渡,金光大作,差點把在場的眾人也給送走。
他們連忙避退,遠離佛光。
應不識一聲不吭,帶著樓撼星離開。
而何吟袖則是垂下眼眸,跟在清霞元君的身側。
江遮穩住了藍真真的傷勢,把她交給了太上墟的長老,坦然道,“命是保住了,但她道脈太弱,已經斷了九成,我接不了。”
藍真真當場嚎啕大哭,“師伯,師伯,你不能不管我!”
醫家聖君的口吻清淡,“若你當初不哭鬨,也許還有轉機,師侄,你另請高明。”
他轉修醫道,並不是因為他菩薩心腸,要懸壺濟世,慈愛世人,而是他對醫毒二道很感興趣,從鑽研蟲屍到鑽研人的病理,對他來說僅僅是一個愛好,能救他便救,不能救他也不會為難自己。
像藍真真這種的不讓治的,他見得不多,但往往最終結果都如她一樣,為良機的延誤而痛哭不已。
可惜,江遮天生少情,又修了太上忘情,情緒更為薄淡,並不能體會藍真真的撕心裂肺。
錯過就是錯過,沒有什麼能挽救了。
而醫家聖君這一說,眾人都心裡有數。
藍真真,絕對是廢了。
十洲三島最超凡入聖的聖君都無能為力,還有誰能?
江遮越過藍真真,對昆山玉君說,“陰疆雖是春時,但春寒也重,你懷有胎兒,不能多待,還是快回太上墟。”
說著,江遮揮袖,飄來了一尊酒器。
“此乃乾坤溫酒壺,我在裡麵修建了閣樓,四季如春,最適合安睡酣眠,師弟,還有你們,都隨我一道罷。”
眾人嘴角抽搐。
在溫酒壺裡搭一張小床午睡,不愧是他們不按常理辦事的大師祖。
昆山玉君仍覺腹中有一絲絞痛,他進入壺中之時,下意識伸手拂了一下腹部。
他後知後覺,僵住了。
昆山玉君強行按捺下心頭煩躁,他飄然落於水榭,,而昆山玉君更覺惡心,以袖掩鼻。江遮隨手遞過來一個玉盒,“一些梅脯,可緩孕吐。靈虛,你記下來,日後也備些,應付發作。”
江遮本想找個熟事的女子照料師弟,然而環視半天,鮮少有懷孕過的女修,太上長老年紀又那麼大了,侍奉他師弟不合適,找了半圈,隻能找到掌門頂替。
掌門猝不及防被點名,還愣了一下。
於是江遮又說了一遍,順帶囑咐,“師弟這是頭胎,危險大,你們務必要謹慎當心。”
掌門恭敬應是。
江霽眼睫泛著一層白霜。
“嘭——”
一聲爆響,壺中天地頃刻動蕩,溫池內的酒壇子全都碎裂,濃鬱的酒香嗆得眾人喉嚨發癢,咳嗽不斷。
昆山玉君這個始作俑者也沒好到哪裡去,原本止住的孕吐愈發嚴重,他扶著欄杆乾嘔了起來。
掌門連忙拍背。
“師祖!師祖莫動氣!身子要緊!”
掌門被一掌拍飛,鼻青臉腫。
昆山玉君冷若冰霜,“師兄,你我是同宗同源,你還要替一個毀我飛升的妖女騙我嗎?”
“何為騙?”
昆山玉君森然道,“本座肚子裡是真的有了一個孽種?”
醫家聖君搖頭。
昆山玉君神色稍緩,“那師兄為何與她一齊誆騙我?”他忍不住猜疑,難道江遮跟她真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醫家聖君立在水榭之上,身影被霧氣襯得朦朧飄渺,一絲暖風拂過,吹起紗帽,隱約露出微淡的唇心。
他淡然高雅道,“師弟,你懷的不是一個孽種,而是很多個孽種。”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