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痘的牛已經到了嗎?”白拂思忖著問道。
徐知州道:“尚未,因為要小心看護,走得慢一些,大約十五日後能到。”
“那就是要在十五日內要讓人知道這事,並且消除民眾負麵抵抗情緒。”白拂點點頭,合上資料,“這事交給我吧,保證十五日後牛到了就能立馬進行。”
雖然已經有了好友的保證,但徐知州還是對白拂的自信有些意外。
好友跟他說,白公子是個奇人,並無站隊的意思,她的才能能為攝政王所用,亦能為他們所用。
若他們因為這種小事將如此奇人推遠,日後必將後悔。
會後悔嗎?
若彆人說他還信,但這話從斐子宴嘴裡說出來,他確實要好好掂量掂量。
但掂量不代表就信了,他此刻審視的目光就透露出他的不信任。
畢竟上次黃家一事,這白公子可是說了她不會醫術,隻是略懂一二。
“你曾見過此等操作?”徐知州問道。
白拂點頭。
“見過,有個地方所有的人從小就接種這種疫苗,很有效。”
還有這種地方?
徐知州詫異。
至少大業國不曾存著這樣的地方,他想起昨日查看白拂戶籍,顯示她曾在西域待過,“莫不是西域已經成功推廣此法?”
白拂笑笑,不答是還是不是,隻道:
“那個地方通過此法已經完全消滅痘疫,無人再害怕痘疫。”
徐知州收起神思,起身拱手:
“那就有勞白公子了。”
白拂回去後閉關了兩日,出關後去了趟德天寺。
一岩大師正吃著紅燒肉,聽說有人請他下山普度眾生救民眾出苦海,驚得肉都掉到地上,滾了三滾。
“如今太平盛世,突然哪裡來的苦海?”他問道,說完低頭看一眼已經臟了的肉,很是惋惜。
傳話的小沙彌吞了吞口水。
“那位施主說,您見了他便知道了。”
一岩大師念了句佛號,“為師尚在閉關,不見訪客。”
“可是那位公子還帶了德天閣的好酒。”小沙彌說著還鼻子動了動,回憶那隔著老遠就能聞到的特殊香味。
一岩大師睜開眼。
“德天寺德天閣,既然是有緣人,便請進來吧。”
白拂走進寺廟後院,見一位法相莊嚴的老和尚在烹茶,旁邊放著一盤吃了一半的肉,便笑著行了禮,道:
“大師紅燒肉配茶,雖然美妙,但總少了幾分滋味。”
和尚吃素的習俗並不是一開始就有,大業朝的和尚隻是不能殺生,吃肉喝酒並不違規,早前白拂聽秦十三說過一岩大師好酒好肉,這紅燒肉的方子還是她給秦十三的。
一岩大師合掌行禮,神情莊嚴,“所以施主來了。”
“是”
白拂將手裡的酒壇獻上,“這是德天閣的雙喜臨門,想必是因為搬來德天寺附近後受了佛祖護佑,今年的雙喜臨門多出了一壇,特來獻給大師聊表謝意。”
隨著白拂走近,一岩大師鼻子微動,便聞到了妙不可言的味道...
他視線從酒壇上移開。
“不知施主所求為何?”
白拂笑笑,“不是我所求,而是萬民所求”
說著將羅錦謄抄好的話本子遞給一岩大師,“十日內此話本將在白麓鎮口口相傳,屆時請大師親自下山,為我及小溪村村民接種牛痘。”
...
鎮上沉寂許久的茶樓再次熱鬨起來。
不過這次來聽話本子的不全是大姑娘小媳婦兒,而是各色人都有,其中反響最激烈的是學子們:
“這四海升平的,說有痘疫就有痘疫?”
“君子不語怪力亂神,痘花娘娘托夢之說也有人信?”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我等豈能將野蠻畜生之毒植入體內?”
“此等妖言惑眾的說書先生,應該讓衙門抓走關起來鞭刑毒打!”
台上喝水穩神的皮先生小身板抖了抖。
天也。
唐虎虎這是要害死他啊。
他不過是個給小娘子描述美好愛情的說書先生,賺賺弱女子的金銀淚便足矣,怎麼就一時衝動被唐虎虎蠱惑成了妖言惑眾的說書先生了!
要不是知道這事情背後是官府在撐腰,光下麵那些學子的口水都能嚇死他半條小命!
二樓包間的小姑娘們一臉不爽地看占了黃金位子的學子們,小聲抱怨:
“吵死了,這些人煩不煩,不想聽就彆聽啊,還整日來跟我們搶位子!”
其它姑娘們應聲附和:
“唐虎虎不都說了,是因為痘花娘娘被惡靈所害,失誤將痘藥撒到牛身上,此乃神受之物,那牛得了就是神牛,怎麼就不配給人種了?”
“我倒是好奇,在痘花娘娘神像前供奉過的黃豆果真那般靈驗?三天發芽開始頭痛發熱,五天豆芽長大開始出痘,十天豆芽枯萎痘瘡消退,這也太神奇了。”
“哎,剛才唐虎虎是不是還說痘花娘娘請了積善人家出麵擔保,若萬一種痘出了事,由他們負責補償?這積善人家是指的哪家啊?”
“我猜不是黃家就是程家,肯定不是鐵公雞州府家...”
女子們的聲音穿入隔壁廂房,徐知州黑了臉,他竟不知外麵有人稱他鐵公雞,豈有此理!
白拂有些尷尬地看斐公子一眼,又看徐知州一眼,笑道:
“那個,大人不必生氣,黃家程家是商戶,窮得隻剩銀子,您不一樣,您要替天子照顧萬民,豈能隨意揮霍...”
徐知州輕咳一聲,“若那些小女子有你一般覺悟就好了。”
白拂乾乾笑兩聲,便聽徐知州又問:
“這唐虎虎,到底是何人?能否請白姑娘為我引薦?”
白拂一臉無奈傷心。
“我這朋友因患有惡疾,羞於見人,還請大人見諒。”
斐公子喝茶的手頓了頓,眼角餘光掃一眼正演得真誠的小女子,薄唇輕抿。
她閉關的那兩日,連小思都不曾進去,哪裡來的惡疾友人...
另一間酒樓裡,範大夫齊醫官也正和黃老爺子黃秋陽飲茶聽書。
聽到積善之家要替痘花娘娘賠償補償,範大夫看一眼邀請他們來飲茶的黃秋陽,笑出聲,“黃老爺子,這個積善之家的高帽怕是又要掉黃家了啊。”
黃老爺子淺笑一聲。
“我黃家一向與人為善,白恩公又如此自信,願意第一個嘗試種痘,我黃家自然義不容辭。”
範老大夫撇撇嘴兒。
你樂意就行,反正又不是燒我的銀子。
“那丫頭倒是有些膽量。”範大夫捋了把胡子,問齊醫官:
“為何陛下將元都定為第一個試點區域?元都已經接種完了?”
見齊醫官欲言又止,又補充道:
“黃老爺不是外人,這次醫使團的費用也是福太妃資助的。”
齊醫官忙起身朝黃大老爺拱手:
“黃家果然大善之家。”
話已至此也不好再藏著掖著,齊醫官道:
“截至醫使團出發,元都隻有部分人接種,主要是攝政王管轄的部門和軍隊。在饒州試點是皇後娘娘的意思,至於為何並未明說,有傳言說是因為斐家人在饒州,擔心真有疫情被波及。”
範老大夫若有所思,半晌道:
“難得兩派此次意見一致,看來痘疫之說並不是空穴來風。”
齊醫官點頭。
“應是其它地方有上報疫情,隻是尚未傳開。”
也隻有這個可能了,範老大夫突然看向黃老爺子,“此等奇事難得一見,黃老爺子可容我告假一段時日?”
這日白拂在鎮上忙完回到家,看到守在灶房前邊等著吃臭豆腐的範老大夫,眼皮跳了跳。
這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啊。
“臭豆腐好吃,但也不能多吃。”白拂看著範老大夫,“您怎麼也來了?”
範老大夫端著碗吹胡子瞪眼。
“黃家少爺能來,我怎麼不能來?我雖然年紀大了,但也怕再被黃家仇家給連累了!”
“行吧,您和黃兄樂意就行。”
說罷白拂回了屋,還沒來得及換身衣服便聽外麵羅金氏說有客人求見。
出去一看是齊醫官來了,還帶著幾名大夫。
“齊醫官你...也怕被黃家仇人連累了嗎?”白拂笑著問道。
齊醫官躬身行禮。
“徐知州讓我等前來準備。”
因為定了在小溪村試點,痘牛到了自然要先送過來,白拂已經提前作了安排,不過--
“你們這麼多人打算住在哪裡?”白拂問道,“我這院子已經滿了,村裡的房子你們怕是住不慣。”
“公子不必擔心,學院裡有些空房,我們住過去便是。”
這邊齊醫官剛走,雲旗和姚二叔也來了。
“鏢局的人果真自願第一批種痘?”聽完雲旗的話,白拂不放心地又問了一遍。
雖然是好事,但強迫人總不好,白拂除了打算自己以身作則,隻對身邊的人做了勸說。
虎嘯鏢局常年在外邊跑,風險不小,種痘是必須的,而且越早越好。
白拂想著讓他們提前準備一下,今日跟雲旗說了。
沒想到她這麼快就給了答複,而且要求和她一起第一批接種。
“你不是說身體素質好的沒有多少副作用嗎?”雲旗道,“孫先生讓過來報道的鏢師都種了痘再接新任務。”
“也行。”
白拂想著有鏢師做表率,帶動作用應該更明顯,便應下了。
姚二哥將白拂拉到一旁。
“元都那邊有人種痘後死了,鬨得很厲害,元都那邊的種痘推進不下去了,咱真的沒事嗎?”
白拂想了想。
“不排除這個可能,每個人體質不同反應也不同,但這種死亡跟痘疫造成的死亡比起來要好很多,隻能如此了。”
聞言姚二哥安心點點頭,不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