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坐在祠堂的樓梯上。
木樓梯很窄,倆人坐在一排,緊緊擠著。傅從夜想往下坐一個台階,阮之南卻忽然抓住了他手臂:“不用動。”
他給她點了煙,自己卻沒吸。
阮之南沒怎麼吸過煙,她動作彆扭,深深吸了第一口,就嗆著了。但咳了幾聲之後,傅從夜看她身子往後仰了仰,他看出她這一口太猛,吸的有點暈了。
他伸出手臂,從後頭攬住她後背。
阮之南身子抖了一下,又緩緩放鬆下來,她朝他倚了過去,身子軟著,像是最乖順溫柔的貓兒。
阮之南抬起煙來,問他:“你不吸麼?”
傅從夜:“二手的也夠了。”
阮之南似乎笑了,她把那隻煙遞到他嘴邊來。
傅從夜本來想客氣,但他也一身汗,一身疑問,那隻煙本身味道雖然一般,但卻剛剛沾過她溫熱的嘴唇,實在誘人,他微微低頭,就著她的手吸了一口。
阮之南放任自己倚在他手臂裡,笑道:“你吸煙的模樣,確實跟那幫混小子不太一樣。”
傅從夜沒過肺,緩緩吐煙:“什麼?”
阮之南把手搭在曲起的膝蓋上,看著煙燃燒。
她說道:“你吸煙的時候,就像個特彆克製的成年男人。像是要麵對的事情太多,找不到讓自己逃離的辦法,所以不得不吸一支。大半支煙都放任它燒,偶爾吸幾口,就算臉上的表情像是沉湎在其他事中,但還克製著讓自己彆吸太深。”
月光微弱,傅從夜轉過頭來看向她,她頭發亂了,有幾縷蜿蜒的貼在額頭上,有奇異的熱感與氣質從她那邊撲麵而來。傅從夜問:“你什麼時候看見我吸煙了?”
阮之南把煙放到嘴邊,笑道:“我不告訴你。”
她又說:“我每次都想,你又神秘,又很單純似的。”
傅從夜把煙接過來,吸了一口:“彼此彼此。”
阮之南露出了一個疲憊的笑容,很不像她平日生龍活虎的樣子:“能彆問麼?”
阮之南勉強露出幾分平日討好似的樣子:“看在哥們的份上。”
傅從夜:“都說了不是你哥們。但我就算不問,我也能猜得到。我隻是……不太明白你因為什麼會突然這樣……”
阮之南半晌道:“沒,我從沒想到我連躲在櫃子裡都會——其實就是,就是手機沒電了,我藏在那個櫃子裡一開始還不害怕,後來聽到有人進來,我以為是一幫人來找我了,聽到他們好像是在翻箱倒櫃,我就沒出聲。結果等他們走了,我就出不來了。我喊了好幾聲,但也沒人聽到——後來就、我就分不清了。太像了……”
她吸了一口煙,手有點發抖,描述起來仿佛隻有幾個零星的記憶讓她不自主的吐出詞語,她無法敘述整件事:“去年的暑假。那時候,我就是躲在衣櫃裡,也是手機沒電了。有人腳步聲靠近過來,還有手電筒在亂掃,我看到光從我的衣櫃下縫裡透進來,我……我一直在流血,痛的要死了,緊緊捂著嘴,一點聲音都不敢有。”
傅從夜緊緊抓住了她手腕:“彆說了。我不問了……不用再說了……”
阮之南手已經抖的夾不住煙,傅從夜從她指間抽走煙,扔到空地上,阮之南緊緊抓住了他的手指:“不過我也傷了他們。他們跑了,但都被我紮了刀,我用的是家裡的水果刀——他們很快就被抓住了。”
他們……
當時不是一個人?
阮之南半天沒說話,傅從夜和她坐在那兒,看著他們扔在空地上的煙漸漸熄滅,一縷藍煙升起來,阮之南聲音漸漸冷靜:“不過他們因為手上人命太多,梳理案子還要時間,他們還沒有執行死刑。”
傅從夜:“你怕黑因為這個?”
阮之南搖頭:“我不是怕黑。那時候我就是一個人,晚上,待在夏安的房子裡。我隻是害怕一個人。”
傅從夜忍不住抬起手臂圈住她,他此刻也沒多想:“你爸媽不知道麼?那他們怎麼會讓你搬到學校附近住?”
阮之南:“……在此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醫院住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有人陪,回家了之後家裡也總有人有貓,我從來不知道我不能一個人住……我從來不知道他們會再出現。我以為我早就忘掉了。”
傅從夜從沒聽過自己聲音這麼單薄又輕柔過:“他們不會出現的,都被抓起來了。你不用害怕。”雖然傅從夜不太清楚阮之南恐懼的人究竟是誰,但他這話卻像是要給皮開肉綻且湧血的傷口強行蓋上一塊輕紗,偽裝它不存在,他心裡都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下,想把那句話收回去。
他不是她,他什麼都不曾知道,他憑什麼安慰她。
阮之南卻轉過頭來,對他笑出了一口白牙,笑的眼睛眯起來,那笑容每次出現都讓他有陽光照射下的發燙、炫目又懶洋洋的感覺,那是獨屬於的阮之南的笑容。他每次想起她這樣的笑容,都會忍不住心頭一鬆勾起嘴角。
可此刻,阮之南帶著這樣的笑容,像是安慰他一般拍了拍他手背:“我知道的,我不會害怕。\
這是謊話。
她剛剛都快被嚇瘋了。
去年的暑假,她比此刻更恐懼,渾身是血,卻在桌子下緊緊抓著水果刀讓自己冷靜,不停默念著“不想死,不要怕”。
她笑的燦爛,傅從夜卻隻覺得心酸心疼到了極點。
他一時間竟然覺得,這世界雖然混蛋,但不能對她混蛋。這世界對不起她。
她這麼好,她愛身邊所有的人,她對世界有最大的快樂和善意。
憑什麼讓她經曆這種事。
憑什麼。
傅從夜忽然低下頭去,他一隻手捧著她汗津津的後頸,像是不忍心給她多加一分力似的,低下頭去,輕輕親了一下她額頭。
傅從夜雙眼發酸,他真想手指一抹,她的傷疤不再,她的記憶消除,她就是個有點懶散,有點熱心的小姑娘,嘻嘻哈哈的跟她的一大幫朋友一起玩著。
傅從夜低下頭,額頭與她頂在一起。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絲毫沒意識到阮之南呼吸一下子頓住。
不是停頓,是直接停了。
她憋的像隻下海捉鱉的漁人。
她此刻收到的驚嚇,仿佛覺得剛剛的幻覺都可以翻篇了。
直到傅從夜在她後頸順毛似的摸了兩下,他額頭微涼的觸感傳過來,顯得阮之南像是在發燒似的燙,她還沒敢呼吸。
她憋的胸口發悶了都沒敢喘氣。
雖然傅從夜的鼻子離她太近了也是一個原因。
她覺得自己要是現在吐出一口氣,非要全呼在傅從夜臉上去。
但主要是,她覺得傅從夜剛剛mua她腦門一口的嘴唇,現在因為額頭頂著額頭的姿勢,離她嘴唇也有點近。艸,他不會一會兒低頭往她嘴上再來吧唧一下吧!
阮之南腦袋裡的思緒就跟雪花屏似的,滋滋啦啦花屏,一點頭緒都沒有。
到底,剛剛發生了什麼?
他閒著沒事兒,親她腦門乾嘛?!!
這是長輩的關懷?
阮之南從小有個傻帽爹,毒舌媽,能對她最溫柔最願意表達感情的就是外婆了。
畢竟她要是哭哭啼啼跟她外婆講一大堆,她外婆也肯定心疼的要往她腦門上吧唧一口的吧。
而且這一口太溫柔了。
動作輕的就跟水族館的海獅似的。
不過感覺還是不太一樣。
海獅畢竟是拿魚辦事,親娃機器,毫無感情。
傅從夜這就顯得很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