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這個權臣我罩了(1 / 2)

馬通人性, 背上一沉隻管撒開四蹄飛奔,卷起一片紛揚雪花。

層層宮闕紛紛樓閣, 一轉眼就已出了外人視線。陸澄如一言不發地將人拎起來,單臂挎著他縱馬疾馳, 原本吊著胳膊的綁帶被他隨手甩開,空著的手緊緊護在顧藹身前。

自幼求學苦讀詩書的當朝首輔還是頭一次被人帶著這樣肆無忌憚地狂奔,顧藹仍被點著穴說不出話, 張了張口又合上, 靜靜聽著耳畔的凜冽風聲。

陸澄如的手臂始終牢牢護著他。

少年王爺的身上遠比雪地裡的風滾熱, 胸口熨帖著脊背,像是將在階上跪得冰冷的一顆心也投進熱血裡焐著, 灼得他渾身血液近沸, 眼中也硌了不熟悉的燙澀。

陸澄如挾著他縱馬,過了朱紅高牆,過了重疊宮簷,終於在那一片熟悉的荒敗宮苑外收韁。

下人們似乎早熟悉了王爺縱馬回府的張揚架勢,今日馬上多了個人也不敢覺得奇怪, 匆匆伺候迎接, 忙亂中倒也生出幾分難得的熱鬨。

熱水燒好了備著,驅寒的湯藥熬出來擱在桌上,換洗的乾淨衣物在暖爐上烘暖, 廚房緊鑼密鼓地張羅起了飯食。

陸澄如不理會緊鑼密鼓忙碌著的下人, 扛著顧藹一路進屋, 放在了臥房暖榻上。

顧藹:……

那天在國子監, 他居然還打過去假山下把小王爺強行拎回府去的念頭。

被扛來扛去地扔了一路,已經多少有些適應,顧藹撐著榻沿坐穩,正要示意他幫自己解開啞穴,陸澄如卻已半跪下去。

小王爺這些日子精細養著,原本清瘦的臉頰稍稍添了些肉,愈顯出與年歲相符的少年模樣。隻是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了,臉色還顯蒼白,吊著胳膊的綁帶早不知扔去了什麼地方,讓人看著心裡便覺堵得慌。

陸澄如低著頭不吭聲,一手牢牢按著他不準動彈,掀著衣擺挽起褲腳,拿帕子在下人送來的熱水裡浸透了,細細地替他敷上了已隱約青紫的膝蓋。

那雙眼睛裡的涼薄鋒銳早黯了,隻剩下安安靜靜的沒落躲閃。

被那雙眼睛引得胸口發沉,顧藹蹙蹙眉,抬手去扶他肩膀,卻扶了個空。

顧藹微怔,低頭望下去。

小王爺仍用力扳著臉,這些日子好不容易養的好了些的肩膀緊繃著。明明看著就是隨時準備挨訓的架勢,卻偏偏還要咬牙爭那一口氣,脖子脊背挺得直直的,閉著眼睛絕不朝要教訓他逼他讀書的惡勢力低頭。

顧藹啞然,輕笑著俯身拉住他,把人扯進懷裡,安撫著將手覆在小王爺的頸後,打著圈慢慢按揉。

陸燈抬起臉,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

他還是頭一次這樣不聽話。

上個世界倒也不是沒演過這樣的人設,隻是那時候無論如何都知道隻是做戲,聽見導演喊了“卡”也就算是演完了,自然沒什麼可擔憂的。

可這一回卻沒人給他喊“卡”。

人設就是囂張跋扈的,剛剛那一場戲居然還加了5分的評價分。他不擔心那些公公侍衛去皇上麵前說他的壞話,也不怕皇上知道了記恨他,紈絝甚至頑劣的名聲在外頭傳得更響亮,人們更看不起他——即便很清楚考核世界要在這裡生活一世,現在的表現會直接決定未來的處境,這些小事也都無所謂。

他就隻擔心顧藹會生他的氣。

要是顧藹也生他的氣了,不當他是個好孩子了,他就守住現在的人設,靠著蠻不講理跋扈王爺的名聲,替對方橫衝直撞出一條路來。

也是值得的。

顧藹揉揉他的腦袋,眨眨眼睛,指向自己的喉嚨,朝他打了個手勢。

陸燈慢慢瞪圓了眼睛,臉上騰地紅了起來。

全然忘了自己點過對方啞穴的小王爺手忙腳亂,從身後懷抱裡滑下來,抬手替顧藹解了穴。悶著頭就要往外上樹,被顧藹眼疾手快拉住:“聽說王爺懷恨在心,要報複我?”

陸燈:……

陸燈不敢動了,停下腳步,順著他的力道挪回榻邊。

還從來沒見過小王爺乖成這樣,顧藹越發忍不住笑意,輕咳一聲:“好好拾掇拾掇?”

陸燈:……

小王爺的臉上燙得能煮雞蛋,向來嚴肅刻板的相爺頭一次找到了這種事上的樂趣,笑吟吟望著他:“還——不喜歡讀書?”

陸燈:…………

不喜歡讀書那句話是真心的。

他向來不會撒謊,剛才問的那些尚能否認,這時候卻是全然不知道該怎麼說,急得從耳朵尖一路紅到了衣領裡,隻訥訥低頭:“顧,顧大人……”

話音未落,頭頂卻被“啪”地輕打了一巴掌。

陸燈被嚇了一跳,本能抬頭,迎上當朝首輔一點都不嚴肅的嚴肅神色:“叫我什麼?”

頭上的力道根本都不疼,語氣也不凶,連板著臉的冷淡神色都一點兒也不嚇人。

陸燈抬頭瞄著他,唇角一點點翹起來,輕抿著望向顧藹故作冷厲的神色,先忍不住彎了眉眼淌出笑意。

顧藹還打算作勢再嚇嚇他,一張口自己卻也兀自失笑,抬手想要拉他坐下,腰上忽然一陣抽疼,忍不住咬著牙吸了口涼氣。

“先生!”

陸燈心頭一跳,忙去扶他:“怎麼了?我忘了先生是讀書人,那時忘了留力道……”

“不妨事,陪先生坐一會兒。”

因為被收的小徒弟扛著扔到馬上抻了腰這種事是絕不能說的,顧藹平淡開口,不著痕跡地掩飾過去,引著他坐在榻上。

小王爺一點兒先前的影子都沒了,乖乖順著他的力道坐下,乖乖仰著頭,眨著眼睛等他說話。

“原本還是想訓你的。”

被他這樣一看,顧藹的心就徹底軟下來,解了衣帶替他把胳膊重新細細吊好,輕歎一聲屈指敲他額頭:“怎麼這般衝動?無非是跪一跪就過去的事,你這樣雖說替我解了圍,可知道自己要受多少非議指點……”

“那就讓他們去非議指點。”

陸澄如打斷他的話,抿抿唇角低下頭,沉默片刻才又跳下榻去,扶著他靠在榻上,繼續拿熱水浸帕子給他敷膝蓋:“我聽——長輩說過,跪久了人是會傷的。”

顧藹微怔,低下頭望他。

“腿傷了,每年冬天都要疼,疼得厲害的時候站都站不起來。”

陸燈低頭投著帕子,滾燙的熱水熏得手背通紅,卻依然極仔細,專注得像是在做一件極不容馬虎的事。

“若是跪得再久,連人也傷了,毀了誌向折了心誌,那一個人也就跟著死了一半。活著的隻是個遊魂,隻是憑著餘習撐著,仍做著該做的事……然後或許哪一天,到了正合適的時候,就將整條性命交付出去,換個民安國泰海晏河清。”

顧藹心跳微快,垂在袖子裡的手下意識攥緊。

小王爺替他將兩條腿都敷妥當,蹲在榻邊仰了頭:“先生也在等那一天嗎?”

黑眸清亮,直直地落進人心。

顧藹下意識屏息,張了張口想要說話,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隻是定定望著他,聲音輕緩:“澄如……”

“我聽這個故事時,心裡就在想著……若是跪著的時候有人衝去攔著,有人陪在邊上,有人支撐相伴著一塊兒走下去,是不是要比一個人瀝儘心血,一個人日日煎熬,一個人舍生赴死要好過些。”

陸澄如搖搖頭,沒再看他,唇角溫順安靜地翹了翹,起身端著水往外走去:“先生誌向,我不敢攔,可我不要先生一個人。”

顧藹靜坐良久,抬頭望著他,慢慢闔起眼。

少年王爺的肩背鋒銳成一並出鞘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