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媗執起一麵團扇, 掩嘴笑了下:“這般明顯?嗯,我有些認床,過一兩日習慣了便好。”
話落, 瞧見薑黎微微蹙起的眉心,便拿著扇底輕輕點了點薑黎的額頭, 笑道:“莫擔心, 大不了我就讓方神醫開幾劑安神湯吃。”
“那一會我就去同方神醫說,”薑黎道,怕衛媗拒絕還添了句:“正好我也要去看蘇老爹。”
衛媗看著薑黎,微微一笑, 頷首道:“好。”
盛京入了冬便是雪虐風饕的嚴寒, 衛媗一貫畏寒, 屋內地龍燒得極旺, 雖暖卻又悶又沉。
薑黎總覺著今日的衛媗神色有些恍惚,想來是累著了, 她舍不得衛媗太過勞累,在東廂坐了沒一會便起身告辭,離開時還催著衛媗回房去補個眠。
出了門, 望著陰沉沉的天色。
她輕輕一歎,隻盼著這方神醫能讓阿姐的身子骨健朗些吧。
這邊薑黎正想著方嗣同,那廂方嗣同也正同蘇世青說起薑黎。
“按照蘇老弟你的說法,小公子與阿黎姑娘也算是青梅竹馬了罷。”方嗣同坐在太師椅上,邊給蘇世青把著脈, 邊笑眯眯道:“要讓老頭子說啊,青梅竹馬什麼的最好了!”
蘇世青頷首笑道:“正是如此。阿玨自小便不愛說話, 阿黎卻與他相反, 是個活潑爛漫的性子, 與阿黎成親後,他臉上的笑容都多了些。”
方嗣同眯了眯眼。
他與霍老將軍交情匪淺,與小時候的霍玨亦有過數麵之緣,霍玨六歲那年摔斷了手骨還是他接的骨。
印象中,那位小公子自小就是個愛笑的。衛家將他教得極好,持謙秉禮又溫良恭儉。小小年紀被扔到了霍家軍裡操練,也從不喊苦。不管是三伏酷暑還是數九隆冬,天不亮便要準時起來練拳。
方嗣同有一回去給衛大娘子看病,路過將軍府時,遠遠便瞧見一**小兒,頂著炎炎烈日,邊紮著馬步邊背書,小小郎君兩條腿已然累得發抖,可背書的聲音卻清脆響亮,不帶一點兒顫。
瞥見方嗣同的身影時,還會笑著喊“神醫伯伯好”。
那時他還感歎,這衛氏一族的風水真是好。
前有才識過人,極受青州仕子愛戴的衛大公子衛徹,後有一出生便被圓玄大師批了鳳命,得先帝賜婚皇太孫的衛大娘子衛媗。
就連這不及他半腿高的小豆丁,小小年紀便能將一本《論語》倒背如流,長大後定然也是個驚才絕豔的。
這三個孩子,隨便哪一個都能支撐起衛氏一族未來幾十年的榮光。
哪曾想,不過幾年的功夫,整個青州衛氏便被人連根拔起,傳承數百年的祖廟更是被燒了個一乾二淨。
方嗣同心下一歎,好在老天有眼,總算是留下了兩根獨苗。
可下一瞬,他又搖了搖頭。
這兩根苗眼瞅著也要長歪了,一個因心中鬱鬱已有了折壽之相,一個心魔纏身,瞧著是溫潤如玉,可那雙暗寂無光的眼卻遍布陰翳。
他既然來了盛京,自是要替故去的老友對這兩根獨苗多加看顧。
衛媗尚且好說,十六歲之前,身子便是他一手調理的,中間雖缺了六年,可隻要未到油儘燈枯之際,他便有法子讓她慢慢養起來。
至於霍玨……
方嗣同抬起眼,望向門外那道明豔的身影。
小姑娘許是來得急,白淨的臉頰透著粉色,一雙大大的鹿眼清清亮亮,像春日枝頭那生機勃勃的梅子,把陰沉的天色都襯亮了幾分。
方嗣同忍不住撫了把胡子,正如蘇世青所說的,這小娘子說不得就是霍玨的良藥,那他可得把人養得康健些方才好。
-
西廂的兩間屋子分彆住著方神醫與蘇老爹,薑黎先來了蘇世青這,卻不料方神醫也在。
與兩位老人家行過禮後,方才從蘇老爹嘴裡知道方神醫是來給蘇世青解毒的。
蘇世青自去年在桐安山摔傷後,纏綿病榻大半年,直到數月前,霍玨給他換了方子,才漸有好轉。
可霍玨說了,那方子治標不治本,根本清不了滲入血肉肺腑的餘毒。
方嗣瞥見薑黎那憂心忡忡的臉,便笑著寬慰她:“夫人放心,你蘇老爹這毒,老頭子解得了。”
“方神醫喚我阿黎便可,您是夫君與阿姐的長輩,自然也是阿黎的長輩。”薑黎認認真真道:“夫君說方神醫醫術高明,妙手回春,阿黎相信方神醫定能治好蘇老爹的病。”
小姑娘言辭懇切,烏溜溜的眼眸水洗般的清澈,乾淨得一眼便望到了底。
方嗣同治過王侯將相,也治過流民乞兒,踏遍大周的萬水千山,亦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不過一眼一句話,便知這姑娘是個心性單純乾淨的。
這樣一個赤忱的小姑娘與霍玨那孩子倒真是挺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