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無問進來時,衛媗一頭濃密的烏發已經烘乾了大半,又過了約莫一刻鐘的功夫,佟嬤嬤拿了盒香膏,與蓮棋蓮琴一同細細摸在發梢上。
薛無問側靠在床柱上,低眸瞧著,倒也不覺著無聊。
這姑娘從小就養得嬌,是當真從頭發絲到腳指頭都嬌養到不行的,沐浴後沒大半個時辰根本弄不完。
幾個丫鬟雖然知曉世子看的是姨娘,但薛無問在定國公府積威甚重,見他此時像門神似的杵在一邊,心裡到底有些忐忑。
瞧,不過是梳頭時掉了根頭發絲,世子爺的臉色就不好看了……
佟嬤嬤見丫鬟手上的動作越來越輕,不由得皺皺眉,道:“今日是怎麼回事?都沒吃飯不成?這幾處是穴位,需用點力,太輕了可不行。”
衛媗抬起眼,放下手上的杭綢料子,溫聲道:“嬤嬤,差不多了。”
佟嬤嬤何嘗不知大娘子是在給幾個丫鬟解圍,心下一歎,世子爺今日也不知怎麼回事,看大娘子烘個發摸個香脂都能看那般久。
無雙院的丫鬟仆婦個個都怵他,他在這,這些人哪能專心做事?
可她也不好說什麼,隻好點點頭,領著幾個丫鬟出了屋子。
等屋子裡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衛媗才側過頭,問薛無問:“今日怎麼回得這樣早?”
他這些日子日日都忙得很,好些時候她都睡下了他才回來。
薛無問沒答,默不作聲地在她身旁坐下,撈過她方才拿著的杭綢,問道:“要給我做衣裳?”
衛媗淡淡“嗯”了聲,“馬上要開春了,想給你做套春裳。”
薛無問放下衣料,轉而捉住她的手,將她纖細白皙的手指翻來覆去地看了幾眼,又摸了摸她削蔥似的手指頭,道:“戳痛沒?”
衛媗想抽回手,卻被他牢牢握住,動都動不得,便也不掙紮了,道:“今日才裁剪完,還沒開始縫,明日再讓嬤嬤教我。”
她的女紅委實說不上好,從前在青州時,她從來不動針線。
因著身子骨弱,又是衛家嫡支唯一的姑娘,祖父祖母、父親母親都舍不得她勞累,哪會讓她費眼睛繡東西。
頂多讓她在不累著自己的前提下學些喜愛的東西,製香插花、畫畫看書之類的。
如今心血來潮給薛無問做衣裳,倒是人生的頭一遭,好在佟嬤嬤繡活好,她學東西也不算慢,手把手教她,總能做出件過得去的衣裳。
薛無問聞言,捏了捏她指尖,笑著道:“衛媗,府裡的繡娘是請回來吃白飯的麼?我薛無問缺的是從來都隻是你這個人,而不是你給我做的衣裳。把你眼睛手指累著了,誰賠我一個完好無損的衛大娘子?”
說罷,便將一邊的意料揉成一團,扔在矮榻的角落裡,動作一氣嗬成。
瞧瞧這人,從前不理他時,他非得纏著她,要她對他好一些。現下想對他好了,他反而還不樂意。
衛媗側眸看他,道:“真不要我給你做衣裳?”
薛無問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示意她看扳指。
“前兩日不是才送了我一個玉扳指嗎?這玉扳指我瞧著就比衣裳好很多。”
衛媗垂下眼,那玉扳指是他私庫裡的東西。
她前兩日去整理私庫,見這玉扳指水色極好,舍不得將它束之高閣,這才取出來給他戴。
他這人其實是不大愛被束縛著的,玉扳指自然也不愛戴,不過是因著東西是她給的,才視若珍寶,日日戴著。
衛媗恍惚間就想起那日阿玨同她說的那些話。
“阿姐當務之急是將身子養好,日後與薛無問多生幾個孩兒。我這做舅舅的連小名都想好了,若是生了小女郎,便叫阿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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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蟬。
衛媗聽見這兩個字時,不知為何,心口竟是微微觸動了下。
她第一回遇見薛無問時,正值夏日。
那時她尚且不知他是定國公府薛家的世子爺,他亦不知她是青州衛家的大娘子,未來的太孫妃。
衛媗再回想起那一日,似乎許多場景都虛化了,獨獨記住了他望著她時,那勢在必得的目光,以及那片交織著夏風的蟬鳴。
若她日後真生了個小女郎,阿蟬這個小名,倒真真是很合她的心意。
正出神想著,腮邊忽然一熱。
薛無問不知何時靠了過來,啄著她唇角,目光凝著她,道:“在想什麼?”
衛媗眼睫微闔,“沒什麼。”
她若是同他說,她在想以後他們的女兒起什麼小名,這廝大約會立刻拉著她去榻上胡鬨。
“你快去梳洗,一會我要睡了。”衛媗推推他。
薛無問見她神色平淡,不像是有什麼心事,微提的心才緩緩落下,起身去了淨室。
再出來時,衛媗已經上了榻,正靠著個大迎枕,巴掌大的臉窩在烏黑的發裡,顯得格外的小。
她的模樣生得嬌豔,從前青州人都愛說,衛家的那位大娘子生了張神仙妃子臉,說是光豔動天下也不為過。
隻她這人的氣質又很是高雅沉靜,生生壓下那股子嬌豔,像是一朵生在冰天雪地裡的海棠花,那屹立於霜雪中的風華遠遠比她的臉要更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