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1 / 2)

圓玄是大相國寺第三百一十九任住持。

四歲被師傅領入大相國寺後,他在大相國寺一呆便是五十七年。

他天性聰穎,佛根剔透,雖不如兩百年前那位驚鴻一現的佛子那般出類拔萃,卻也是近百年來大相國寺佛法最精深,佛緣最深厚的弟子了。

進大相國寺的第八年,他尚不足十二便被師傅,亦即大相國寺第三百一十八任住持指定為下一任住持。

圓玄擅觀天象,擅測國祚,亦擅相命格。

不管是呱呱落地的嬰兒,還是行將就木的耄耋老人,但凡讓他看過一眼,他便能相出此人的命格。

這麼多年來,能讓他相不出命格的不出五人。

而眼前的這位清雋矜貴的少年郎,就是其中之一。

說是少年郎也不儘然,眼前男子雖骨相未及弱冠,可周身的氣勢卻分明不是一個少年人該有的。

圓玄立於木階上,與那推門而出的年輕郎君對視一眼,那人有著一雙深不可測的眼,黑漆沉冷,似寒冬裡的雪夜。

清雋的五官骨相極其貴氣逼人,然而這人的麵相似是蒙上了一層迷霧,讓人辨不清藏身在迷霧裡的,究竟是人是鬼。

出家人心靜如水,鮮少有心緒波動的時刻。越是佛緣深厚的僧侶,心緒越是平靜如海。

可與霍玨對視的那一瞬,他眉心忽地一跳。

上一次出現這樣的情形,是在皇宮的泗水橋裡,遇見那位錦衣衛指揮使的時候。而再上一次,便是去歲的中春。

陽和方起的時刻,南邊天象有異。妖星、破軍、文曲三星竟同現一處,且漸行合一。三星合一的瞬間,西邊忽現一顆轉瞬即逝的紫微帝星。

雖隻有短短一瞬,可圓玄看得清楚,那是一顆有彆於周王室的帝星。不過是一呼一吸的刹那,三星合一,雙帝星同現。

這樣的天象,平生未曾所見。

掌中的佛珠無聲轉動,圓玄對拾步而行的年輕郎君道了聲:“阿彌陀佛。”

霍玨微微頷首,與圓玄擦身而過,緩步下了木階。

卻不知,在他走出大悲樓的瞬間,那被圓玄溫養了許多年的佛珠無聲崩斷,一百零八顆檀木珠“咚咚”落地,從木階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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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冷的春風徐徐送香,一片潔白的花瓣從枝頭緩緩飄落。

高進寶辦事歸來,便見那幾名女子又往後山旁邊的花海裡去了,說笑聲仍舊不絕於耳,卻因隔著遠,說的內容早已聽不大清了。

思及方才打聽到的話,他收斂心神,理了理袖擺,深吸一口氣,道:“督公,屬下回來了。”

“進來。”趙保英淡淡應一聲,待得高進寶入內,方才抬眸瞥他,繼續道:“如何?”

高進寶道:“那幾名女子一人名喚楊蕙娘,一人名喚薑黎,還有一人名喚林如娘。其餘二人,則是那位叫薑黎的小娘子的侍女。幾人前來大相國寺,是為了求文殊菩薩佑考。”

“佑考?”

“是,薑小娘子的夫婿下月便要參加會試。這才想要來大相國寺求符,聽說那位舉子還搖出一支極少見的上上簽。”

高進寶說到此,便又仔仔細細地將打聽來的話說與趙保英聽,譬如那楊蕙娘是個酒肆掌櫃,且還是個寡婦,生了一兒一女雲雲。

說了小半盞茶的功夫,高進寶才話鋒一轉,轉到了如娘身上。

“不過今日那位林娘子倒是沒去拜文殊菩薩,而是去了普賢菩薩的殿裡求平安。”

高進寶說到這,實在沒忍住,偷偷望了趙保英一眼。

就見自家督公嘴角噙笑,垂眸撫著扳指上的木珠,見自己忽然頓住話匣子了,還掀開眼皮望了過來,示意他繼續說。

高進寶連忙斂神,輕咳一聲,繼續道:“林娘子求菩薩保佑了好些人,楊娘子一家,一個叫孫平的男子,還,還有一位叫‘保英哥哥’的。”

趙保英撫著木珠的手指一頓,片刻後,他道:“那孫平是何人?”

時間倉促,且華嚴寶殿那幾位小沙彌並未接觸過孫平,是以高進寶尚未查出這孫平的身份。

他忙不迭地跪下,道:“屬下還未查到,等回去盛京後,屬下立即派人去查,請督公恕罪!”

趙保英沉默了片刻,半晌後才道:“罷了,無需派人去查。她與那楊娘子開的酒肆叫何名字?”

高進寶想起偏殿內那位小沙彌說的話,麵色古怪道:“叫狀元樓,聽說是楊娘子為了鼓勵自家女婿澹台折桂,才起的這名。”

說起來,這位丈母娘對自家女婿也未免太過自信了些吧,這會試都未開始呢,就想著自己女婿中狀元了,連酒肆的名字都要與“狀元”沾邊。

“狀元樓……”

趙保英淡淡喃了句,在腦子裡搜索了一番,並未想起盛京有一位叫“霍玨”的考生。

會試在即,去歲便上京趕考的舉子在盛京也呆了有二三月之久,這些個舉子,為了揚名,平日裡沒少出門會友論學。

但凡有些才學的考生此時多多少少都會名聲在外。

譬如太原府解元宗奎,此人乃大理寺卿宗遮的侄孫。

前些年,曾有翰林院的大儒前往宗家造訪宗遮,偶遇宗奎便考究了幾句。誰知這孩子不過十來歲竟才思異常敏捷,對答如流,針砭時弊,惹得這位大儒不得不誇一句“狀元之才”。

又譬如江陵府解元曹斐,年紀輕輕便寫下無數膾炙人口的詩詞。江陵府盛產才子,而那曹斐今年得解元後,就被譽為了江陵第一才子。

有心要在會試後謀一個京官的考生總是會費儘心思在盛京冒出點名頭,可這位叫“霍玨”的考生,趙保英的確不曾有所耳聞。

望了望窗外漸漸暗下的天色,趙保英起身,拾起桌案上的拂塵,輕一甩,搭於臂膀,道:“時候也不早了,該回去了。”

往年他來大相國寺,呆個半日便要回宮。今日的確是耽誤得有些晚了,成泰帝如今對他極依賴,這些日子因著地動、皇陵之事又日夜寢食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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