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與刑部、大理寺並稱“三法司”,主掌監督與彈劾,必要時,還能上陳建議。
“這密信裡說兵部尚書胡提曾秘密貪下軍餉,累計白銀數萬兩。謔,此事若是真的,這胡提當真是吃了狼心豹子膽,連軍餉都敢貪,也不怕日後祖墳被人扒出來潑糞!”
宗奎正了正頭上的烏紗帽,繼續壓低聲音道:“不過吧,如今淩首輔與朱次輔兩派爭得那樣厲害,也不知曉這密信所言的,究竟是真是假。”
霍玨低下眼,掩住眼中的眸色,嘴角微微提起,道:“是真是假,一查便知了。”
“這種貪墨案子,哪那麼容易查?尤其是兵部尚書那等子級彆的官,彆忘了,他後頭還有個淩首輔在。”
宗奎的伯祖父任大理寺卿,他從小耳濡目染之下,也知曉要扳倒一個身居高位的官員,屬實不易。
多少案子都因為證據不足不了了之。
霍玨側眸看了宗奎一眼,道:“你怕了?”
宗奎腰杆登時一正,似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提高聲音道:“誰怕了!本公子自出生到現在就沒怕過什麼!狀元郎,我同你說,就算那兵部尚書身後站著的是淩首輔,我也不怕!”
宗奎話音剛落,便聽得“吱呀”一聲,一人從幾步外的屋子快步走出來,手裡拿著一摞書冊。
此人正是霍玨與宗奎正在等的人,左副都禦使賈隋。
賈禦史顯然是聽見了宗奎挺直腰杆說的那話,行至他身側,用力地拍了幾下他的背,朗聲道:“哈哈哈,不錯不錯!老師說你們二人都是極好的苗子,果真沒誇錯!我們都察院出來的,就應該要有此氣勢!”
賈禦史生得牛高馬大,一雙手掌又厚又大,這幾掌下來,差點沒把宗奎這世家公子的肺給拍出來。
三人上了馬車便直往兵部官衙去。
他們要查的是胡提,卻也不能一到人地盤就氣吼吼地說要抓胡提,隻能采用迂回的手段,聲東擊西,細細盤查。
那廂胡提聽到都察院又來人了,氣得一口子氣堵在喉頭裡不上不下。
“說說看,賈隋這次又要查什麼?是不是又說我徇私枉法,任人唯親了?還是說我去歲整理的兵籍不合規矩?”
進來傳話的傳書史縮了縮腦袋,道:“賈禦史說今歲要運往邊關的軍械不如前兩年威武,恐有偷工減料之嫌疑,要來查查賬。”
胡提用力地拍了下桌案,冷笑一聲:“查,讓他好生查!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就不信他真能查出什麼來!你去挑個最亂最臟的屋子讓他慢慢查!”
該毀掉的東西他早就毀了,他還真不懼賈隋查出什麼來。
再者說,就算他真查出點什麼來了,最後還不是要移交刑部那裡去?刑部尚書齊昌林與他一樣,都是聽令於首輔大人的。說是同氣連枝都不為過,他怕甚?
傳書史得了令,忙答應一聲,拉著一張苦臉給賈隋幾人引路去了。
-
那廂霍玨在兵部認認真真查賬,這廂薑黎沐著燦爛和煦的陽光去了酒肆。
盛京的春天比之桐安城,要來得晚一些,到得四五月,方才見著鶯飛草長、花團錦簇的美景。
這樣好的時節,自然是釀酒的好時候。
薑黎一進酒肆,便目不斜視地往天井去,也沒注意到酒肆大堂的角落裡坐著位不速之客。
那人生得高大英俊,一雙陰烈的眼,灼灼地盯著她的側臉。
宣毅捏緊了手上的酒杯,待得小娘子掀開簾子進了天井,連一片衣角都見不著了,方才仰頭,將杯子裡酸甜可口的梅子酒一飲而儘。
夢裡的楊記酒肆變成了眼下的“狀元樓”酒肆,而她也從薑掌櫃變成了狀元娘子。
好一個狀元娘子。
若不是循著霍玨的蹤跡,他堂堂定遠侯府世子恐怕都不能將她從盛京裡找出來。
宣毅眸子裡遍布戾氣,在酒肆裡又呆了半個時辰,才往天井的方向看了眼,起身出了酒肆。
他今日告了假,離開酒肆後便徑直去了長安街的飛仙樓。
剛下馬車,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清脆又驕傲的聲音。
“你就是定遠侯府的宣世子?”
宣毅冷冷淡淡地回過身,便見幾步開外的華貴馬車裡,一位年歲不大的姑娘挑著簾子,驕傲地望著他。
這姑娘不管是頭上戴的頭麵,還是身上穿的衣裳,都是頂頂好的。
一瞧便知是哪家高門大戶裡的貴女。
宣毅對盛京裡的貴女一貫來沒甚好臉色,隻瞥了一眼,見是不認識的人,扭頭就走,看都不願意多看一眼。
那姑娘臉色立時不好看了,咬唇望著宣毅高大的身影看了半晌,回想著他方才那冷淡的眉眼和那張英俊的臉,倏忽笑了聲:“行,就他了。”
先前他爹說給她相中了一個不錯的後生,想下個月安排她與那人去大相國寺相看的。
她自是不願意去,正在絞儘腦汁地找借口推掉呢,轉眼那個後生竟然比她早了一步,直接登門說要取消大相國寺之行。
從來就隻有她嫌棄彆人,哪有彆人嫌棄她的?
她哪裡咽得下這口氣?這才悄悄打聽到那後生的名字,尋了過來。
如今見到了人,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要好。
她胡玉雅就喜歡征服這種對她愛搭不理的。
胡玉雅抿嘴笑了笑,正要放下車裡的帳紗,一個溫雅的嗓音忽地喊住了她:“胡姑娘。”
胡玉雅動作一頓,斜眼望去,很快便認出了說話的是那位翰林院編修的夫人,印象中記得那編修姓曹。
這位曹夫人胡玉雅在幾次詩畫宴裡都遇見過,很是能低下身段逢迎京裡的千金小姐們。
那些家族不顯、家中長輩隻不過是個五六品芝麻官的閨秀倒是挺吃她這一套,三言兩語間便儼然是手帕交好姐妹了。
可胡玉雅與那些人又豈能一樣,她爹是兵部尚書,平日裡往來的最低也是三品大員的官家千金,這位不知哪個小地方來的勞什子解元夫人,她才懶得搭理。
“你是……曹夫人罷,抱歉,我有要事要先走一步,再會。”說罷,看都不看薛真一眼便鬆了手。
帳紗隨著馬車起行而輕輕晃動,薛真望著那輛刻了兵部尚書家標記的馬車,捏緊了手上的帕子。
方才胡玉雅眼底對她的輕視,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她來了盛京這般久,還是頭一回遭這樣的冷遇,便是鎮平侯府那位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的大小姐也不曾這樣對她。
隨雲從飛仙樓裡出來,撞見一臉陰霾的薛真,心裡頭重重跳了下。
“小,小姐。”隨雲小心翼翼地喚了聲,抬了抬手上一個精致的食盒,道:“蘇姑娘愛吃的雲片糕奴婢買到了,可要現在送過去鎮平侯府?”
薛真垂下眼,再抬眼時又是一副嫻雅溫柔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