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籠裡輕煙嫋嫋,滿室馨香縈繞在床頭。
衛媗抿了抿唇,濕潤的眼望進他深沉的眸子裡。
暗一過來前,他恰好問了她一句:“委屈嗎,衛媗?”
其實也不怪薛無問要這般問她。
這些日子她風雨不改地去靜心堂陪薛老夫人學佛法,那虔誠的模樣瞧著跟要出家當尼姑也差不離了。
這姑娘一慣來聰明,真要用心學一樣東西,總能比旁人學得快學得好。如今費了這麼多精力在這上麵,自然也頗具成效。
短短一個多月,便讓薛老夫人刮目相看,驚歎連連,誇獎她有慧根。
可薛無問知曉,自打衛家出事後,這姑娘就不再信佛了。
都說佛祖慈悲,普度眾生。可佛祖連那樣好的衛氏一族都不保佑,她為何還要信?
不僅不信,還厭惡到了極點。
如今逼著自己去學,也不過是為了討好薛老夫人。
衛媗咬了咬唇,原先還想按住他的手,不讓他使壞的。可這男人太過了解她的命門所在,沒一會兒,她便軟下了腰身,雙手緊緊攥住一邊的寢被。
薛無問望著那雙漸漸蒙上清淩水霧的杏眼,修長的指,骨節分明,放肆到了極點,做著頂頂壞的事。
他啞著聲湊過去碰了碰她的唇,又問了一遍:“委屈嗎,衛媗?”
衛媗眼睫輕顫,微微上挑的眼角洇了層粉色。
她用力地吸了口氣,忍不住氣惱地咬了下他的唇,好半晌才顫著聲音道:“薛無問,老夫人是你祖母,我……不委屈。”
薛無問一瞬不錯地盯著這姑娘的眼睛,她的瞳孔微微散開,目光些許迷離,理智被逼退到了邊緣,脫口而出的話自然也就不是假話。
她不覺委屈。
她說那是他的祖母,是以也就是她的長輩。即是她的長輩了,彩衣娛親的事,又談何委屈?
她是不信了,可那不妨礙她尊重旁的願意去相信的人。
薛無問親了親她氤氳著水霧的眸子,忍無可忍地喃了句“小祖宗”,這才將她濕了一團的羅裙緩緩推向腰間。
許久之後,衛媗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這混賬方才是拿她當犯人來審了。
忍著一身酸軟坐起身,她睨著他,道:“薛無問,你是拿無雙院當鎮撫司的詔獄了?”
薛無問自知理虧,這姑娘平素太過冷靜,不用些非常手段,根本問不出心底話。
可眼下他自然是不能認的,若不然,這位小祖宗能一連幾個月不讓他挨身。
他在衛媗麵前一貫來是厚顏無恥到了極點的,這會就算心虛,也能義正言辭道:“你拿我當什麼人了?方才那樣的事,你覺得除了你,我還能對誰做?”
說著,手握住她的腰,將她摟住懷裡,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不是想知曉何舟因何事尋我麼?這會累不?還想不想聽?”
累自然是累的,可眼下他願意說,衛媗自然不能錯過。也就懶得計較他方才的事,安安靜靜窩在他懷裡,示意他繼續說。
薛無問扯過錦衾,細心蓋住她光滑白皙的肩,方才繼續道:“何舟送來的是七年前兵部的一本舊賬冊,裡頭有幾處銀錢的去處很是有趣。”
“賬冊裡的字跡我若沒認錯,應當是當初的兵部郎中,如今的兵部尚書胡提的字跡。”薛無問微微眯了眯眼,“大周地處中原,北接北狄,南臨南邵,西側還有西厥軍虎視眈眈。當初先帝病危之時,北狄與南邵齊齊來犯,這時間點太過巧合。”
北狄來犯之時,他人就在肅州。
北狄是遊牧民族,在草原上靠狩獵為生,十分的悍勇。往年北狄軍懾於定國公的軍威,從來不會貿然來犯,多半是到了凜冬,餓得狠了,才會冒險進犯肅州。
可承平二十九年,北狄與南邵進犯的季節,是在夏日。
並且那一次進犯來勢洶洶,足足打了四個月的仗。
南邵軍薛無問不清楚,可北狄軍他卻是知根知底的。那時的北狄根本不應該有那般充足的糧草能與薛家軍對抗四個月。
今日何舟送來的賬冊,便是七年前朝廷運往青州的軍餉明細。
有幾筆巧立名目的陰陽賬去處不明,經手人就是秦尤,瀛洲王氏的那位乘龍快婿。
薛無問一句“時間點太過巧合”,衛媗不過片刻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隘之處,也瞬間明白了這賬冊的重要性。
她豁然抬起眼,問了句:“這賬冊是真是假?”
薛無問提唇一笑,他家姑娘委實是聰明。
不得不說,雖然這賬冊根本瞧不出任何破綻,但他與衛媗一樣,很是懷疑這賬冊的真實性。
可那小子既然敢送過來,那就必然是有把握的。
就算是假的估計到最後也會變成真的。
薛無問笑道:“你那位弟弟多智近妖,你道他為何要將這本賬冊送到我這?不過是要借我的人在合適的時機,將這賬冊放於淩若梵的參議府裡罷了。”
淩若梵乃首輔淩叡之子,如今正好在青州布政司任左參議。
錦衣衛在各個州府都設有衛所,青州那處的衛所恰好有他的心腹。
那小子也不知是對他有信心,還是知曉青州衛所的兩名千戶是他的人,這才將賬冊送了過來。
薛無問撫平衛媗微微蹙起的眉心,緩下聲道:“你信不信,那小子手上應當還有另一本賬冊。那裡頭定然也會有幾筆去處不明的銀子指向北狄軍,至於另一本賬冊如今在哪個冤大頭手裡,其實也不難猜。”
如今這朝廷裡,能不畏淩首輔一派的,除了地位超然的定國公與淩叡的政敵朱次輔,也就隻剩下大理寺卿宗遮以及都察院那兩位一言不合就要觸柱的禦史了。
霍玨既然都費勁心思進了都察院,那冤大頭還能有誰?
十有**不是魯禦史就是柏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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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無問心裡同情著的那位冤大頭,可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個兒委屈。
翌日一早,神清氣爽、步履輕快地走入都察院,微笑著捋了捋長胡,望向霍玨與宗奎的目光慈愛得簡直就像老父親一般。
昨日賈隋送來的那賬冊魯伸親自驗過,毫無半點偽造的痕跡,應當是真的。
雖然不曉得這麼重要的賬冊為何胡提那狗犢子沒有毀掉,可既然賬冊落他手裡了,那就彆怪他不客氣!
他魯伸瞧他們這一群道貌岸然、狼心狗肺的偽君子不順眼很久了!
魯伸點了點霍玨與宗奎,中氣十足道:“你們二人隨我來。”
說著便端著個茶壺,慢悠悠進了隔壁的屋子,闔上門,慈祥道:“都坐下,在都察院這裡,不必太過拘謹。”
霍玨、宗奎二人恭恭敬敬坐下,擺出一副要洗耳聆聽教誨的姿態。
魯伸放下茶壺,從一邊的案牘裡抽出兩卷,遞與他們,道:“昨日讓你們暗查的,秘告兵部尚書貪墨一事,你們二人不必繼續跟。那案子茲事重大,由我與賈禦史二人負責監察便足夠了。”
魯伸說到這,怕這兩個好苗子多想,又諄諄解釋了一句:“我們都察院雖人人不畏強權,可有些時候有些事,不能由你們衝到前頭去。薪火相傳,明白嗎?”
昨夜他與賈隋不眠不休商量了整整一夜,心知肚明這本賬冊查到最後,會掀起怎樣的風浪。
七年前,北狄能在炎夏之日突襲肅州,不死不休地與定國公纏鬥了足足四月,恐怕背後早就有人謀劃好了一切。
為的就是將康王順順利利推上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