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
“我,霍玨,心悅於你。”
榻上的郎君認真說出這句話時,薑黎著實愣了好半晌。先前心裡還怕他又要胡來,驟然聽見此話,驚訝得連呼吸都停頓了下。
霍玨喜歡她,她知道的呀。
若不是心悅於她,他這樣的人,怎可能會娶她?況且,自從成親以來,不,該說自從去歲的春天,他收下她的錢袋開始,他待她真的極好極好。
薑黎也不知曉旁的夫妻是如何相處的,也不曉得旁的丈夫又是如何對待妻子的。
她隻知,在這世間,除了她爹娘與阿令,她是再也找不著另外一個對她這般好的人了。
霍玨對她並不僅僅是寵愛,還有的是旁的妻子很難從丈夫身上得到的尊重。
堂堂一個狀元郎,才華橫溢,生得又那般俊。
在家裡卻事事都聽她的,任著她在外開酒肆,惹來多少閒言碎語也不在乎。
還總是誇她酒釀得好,酒肆經營得好,家也管得好。
說得好像這世間就沒旁的女子比她更厲害了。
人是最禁不住旁人誇的,尤其是親近之人,一誇就會當了真。
至少薑黎是真的覺著自己還挺厲害,半點不比那些高門宅院的貴女差。
從前她知曉薛真喜歡霍玨時,還自慚形穢地列了張表,覺著自己樣樣都不如薛真。
可現在她再也不會那麼傻了。
霍玨說她是他在這世間砥礪風雨的底氣,隻要她在,他就不會倒。
他又何嘗不是她的底氣呢?
“我知道的,霍玨,我知道你喜歡我。”薑黎烏黑的睫羽緩緩垂下,唇角一勾,道:“就像你知道的,我也喜歡你。”
她對他的喜歡一貫來直白易懂,那雙烏溜溜的眼從來藏不住她對他的喜歡。不像他,把心思藏得極沉,隻要他不說,隻要他不表露出來,便無人知曉。
霍玨把手輕輕貼上她溫熱的臉,溫柔“嗯”一聲,低頭輕輕碰了碰她軟軟的唇瓣,歎息似地喃了聲:“阿黎。”
日後她想聽的,他都要說與她聽。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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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霍玨早早便起了。
薑黎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想跟著起來陪他用早膳。誰料霍玨大手一覆,便遮住她的眼,道:“不必起了,你多睡會。時間匆忙,我帶些吃食在路上吃便可。”
都說女子在小日子期間是不大爽利的,薑黎雖身體康健,可因著乾爹要來,她昨日從早忙到晚,霍玨怕她累著了。
薑黎確實睡不夠,也不矯情,隻咕噥了句“讓何舟去小廚房給你拿早點”便又睡了過去。
霍玨到城門時,趙保英那輛紅頂馬車已在城門外侯著。
趙保英身著朱紅色官服,長臂搭一把白色拂塵,笑吟吟地同霍玨道:“早啊,霍大人。”
霍玨拱手行禮,“勞督公久等。”
其實趙保英也才剛到不久,卻笑笑著不說話。
等霍玨坐下了,方才道:“皇上這幾日龍體抱恙,咱家至多隻能離宮一日,等查完了大悲樓之事,便要快馬加鞭趕回盛京。若是累著霍大人了,還請大人多加擔待。”
霍玨自是道“不敢”,二人禮尚往來地客氣幾句後,趙保英便問:“不知霍大人對大悲樓之事知曉多少?”
“玨隻聽柏都禦史道了個大概,聽說是皇上壽誕那日,大悲樓功臣靈牌擘裂,裂縫處湧出數道血痕。那日在大悲樓當值的小沙彌與在內祭拜的香客俱都親眼目睹了這一異象,想來此事並非空穴來風。”
趙保英淡淡頷首,笑著道:“確有此事,霍大人可知是哪位功臣的靈牌?”
霍玨微微抬眼,恭聲道:“若玨沒猜錯,應當是衛家先祖衛戒之靈牌。”
“的確是衛戒之靈牌。”
趙保英並不意外霍玨會猜中,衛家先祖顯靈之事如今在民間傳得沸沸揚揚的,朝堂裡的官員但凡有點兒手段,也早就收到消息了。
“淩首輔曾派人去查探過,說此事多半是人為。大悲樓九層有一扇窗,平日裡那窗都是緊緊閉著的。但壽誕那日,那窗有被人從外強行打開的痕跡。”
霍玨微挑眉,好奇問道:“是何痕跡?”
趙保英道:“窗牖內的閘木斷裂。”
霍玨低下眼,掩住眸底的異色。
思忖片刻後,方才笑道:“淩大人既已查清,為何皇上還要派督公與薛大人再去一趟大悲樓?”
趙保英卻不急著答,抬手端起紅木小幾上的茶盞,微抬下巴,示意霍玨也嘗嘗他身前的那盞茶,道:“這是大相國寺藥穀裡的新茶,霍大人嘗嘗。”
霍玨聞言便也端起茶盞,慢悠悠飲了半盞茶後,方才聽趙保英道:“那閘木斷裂之日是在壽誕之日的後兩日,也就是淩首輔派人去勘察的那日。皇上讓咱家跑這一趟,是讓咱家與薛大人再好生探查一番,興許能尋到旁的證明是人為的證據。此乃其一,至於其二——”
趙保英頓了頓,放下茶盞,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那便是在尋不著任何人為痕跡的情形下,咱家與薛大人須得想個方法,將那閘木斷裂之日往前挪一挪,挪到壽誕那日。也正因為如此,昨日咱家才會同霍大人說,此番前去,是撈不著什麼功勞的。”
不僅撈不著功勞,興許還要得罪大相國寺裡的人,一個不慎,還會惹來成泰帝的厭棄。
淩叡派人弄斷閘木,美曰其名是為了皇上的清名,為了堵住百姓的悠悠之口。實則不過是怕這衛氏先祖顯靈之事,會引人遐想,翻起陳年舊案罷了。
問題是,大相國寺裡的人皆是出家人,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要一群出家人陪著演戲,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淩叡先斬後奏,將大悲樓的窗弄壞,生生造出個“人為”的證據。再將這燙手山芋丟給他和薛無問,當真是打著如意算盤,要他們給他賣命。
若他們完成了差事,那他淩叡居首功;若是他們完不成,那這個鍋他也不用背。
不過寥寥數語,趙保英便已將這背後的利害關係一一陳明。
霍玨聽罷趙保英的話,麵不改色地給他滿上茶水,道:“多謝督公提點,督公放心,玨此去大相國寺,不為功勞,隻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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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紅頂馬車疾行在官路時,薛無問已經快馬加鞭抵達明佛山了。
山腳下,暗一將兩匹馬牽至馬廄係好,出來時,看了看天色,道:“世子,這天才蒙蒙亮,要這般早就去見圓青大師嗎?會不會擾了人大師的清夢呀?”
薛無問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不然呢?難道要等趙公公到了,再請他一同去藥穀請圓青大師陪我們演場戲?”
暗一撓了撓臉,也是,他們之所以要快馬加鞭地趕在趙公公之前到大相國寺,可不就是為了給圓青大師遞消息嗎?
見自家世子等都不等他就轉身上了石階,暗一委屈地撅了下嘴,快步跟上薛無問。
“可屬下聽說,圓青大師自七年前就不再踏出藥穀一步了。聽說這位大師的性子甚是孤拐,屬下擔心咱們連門都沒能進去,就要被罵出來了。”
世子被罵他倒是無所謂的,反正世子爺在魏姨娘麵前從來都是矮一截的。
一個人矮著矮著,大抵也就不在乎旁人的謾罵了吧。
可他暗一是堂堂定國公府第一暗衛,是多麼神秘且武力高強的存在啊。這一大早的被個和尚指著鼻子罵,被他手下的兄弟知曉了,他顏麵何存?
薛無問睇了暗一一眼,揉了揉額。
暗二被派去青州了,若不然……
主仆二人各想各的,不一會便來到了藥穀。
照例是趙遣前來開門,見到門外站著的薛無問,趙遣生生止住打了一半的哈欠,挑眉道:“世子爺,什麼風把您吹過來!”
薛無問不客氣地推門而入,笑道:“受人所托,特地過來請圓青大師幫個忙。”
“受人所托?”趙遣往後退一步,將竹門撐到最大,道:“誰還敢差使您這指揮使大人呀?”
薛無問散漫應一聲:“你很快就知道了,圓青大師可起了?眼下可方便去拜見他?”
……
一個時辰後,霍玨與趙保英下了馬車便徑直往大悲樓去。
遠遠地便瞧見薛無問立在樓外,同看守大悲樓的小沙彌言笑晏晏地說著話。
待得二人走近,小沙彌見朝廷派來的人都到了,忙恭敬道:“住持馬上便到,幾位施主請稍等片刻。”
小沙彌說圓玄大師馬上就到還真不是假話,不到半刻鐘的功夫,大相國寺這位德高望重、佛緣深厚的住持緩步前來。
依舊是一身赤色的祖衣,眉心一顆觀音痣,手持一串檀木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