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2 / 2)

方才拔刀時便覺得力不從心了,原以為是幾日未曾闔眼帶來的疲乏,沒曾想竟然是中了軟筋香。

難怪那一隊騎兵從密林出來後,便不再上前。這是在等他們中了藥後,直接來個甕中捉鱉!

這一環扣一環的,恐怕從他們進曲梁城之時,便已經被人盯上了!

縣令府。

楊縣令的夫人提前得到薑黎要來的消息,早就將偏院的一間屋子收拾好。

單單是炭盆子就擺了三個,生怕小姑娘夜裡凍著了。

薑黎是在雲朱與素從抬水進來時,才發現那把小匕首不見了的。

雲朱見她著急地摸著衣裳,便道:“可是夫人那把匕首不見了?”

薑黎垂著眼翻裙子,“嗯”一聲,道:“應當是方才馬車被撞時弄掉了。”

雲朱知曉那匕首是青州軍那位褚大將軍送與她的,自家夫人在青雲觀還給她和素從看過。

雲朱想了想,便道:“我出去給夫人尋回來。”

說著就要出去,薑黎忙拉住她,道:“丟了就丟了,外頭亂糟糟的。你現在出去,萬一受傷了怎麼辦?”

雖說是有些對不住褚世叔的心意,可死物到底比不上人的安全重要。

薑黎放下手上的衣裳,望著外頭的夜色,道:“趁著天還沒亮,我們再睡一會,免得明兒起來沒精神。明日還不知曉外頭會怎樣呢!”

薑黎才睡下沒多久,迷迷糊糊間聽到外頭廡廊傳來腳步聲。

她也沒多想,隻當是縣令府的仆婦起來做事。

直到那腳步聲漸漸逼近,停在門外,她才心口一凜,坐起身,隨手抓起個燭台。

門驟然被推開,一道玄色身影靜靜立在那,吹入廊下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他肩上。

郎君背著光,瞧不清麵龐,可薑黎對他實在太熟悉,幾乎在門開的瞬間便認出他來。

“霍玨!”

聽到小娘子的聲音,霍玨提腳入內,走到床邊,細細看了她一眼,道:“今日可有被嚇到?”

薑黎愣怔怔地放下燭台,一時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做夢,下意識便牽住他的手,卻發現那慣來溫熱的手,竟然冷得跟冰塊一般。

“我沒事,有那麼多人護著我,我怎會怕?你怎麼提前折回曲梁城了?我還以為你還要一兩日方才能回來呢?還有——”薑黎說著便蹙起眉心,雙手捂住他的手,道:“你的手怎的這般冷?”

霍玨默不作聲地反握住她的手,低眸瞧著她白生生的一張小臉。

今夜在那長街上,流民撞上馬車時,他差點便忍不住要現身,就怕她受了驚嚇。

轉念想起宣毅與定遠侯府的暗衛護著馬車的行徑,他微微凝眸,道:“盛京有逃犯,逃到了曲梁城來。情況緊急,我隻好又折返回來,捉拿要犯。”

說到這,他輕輕捏了捏小姑娘的掌心,道:“你莫怕,那要犯已經捉住,我一會便去審他。”

薑黎下意識道:“那你還回來嗎?”

霍玨給她理了理中衣的領子,“嗯”了聲:“自是要回。順天府的官兵馬上就到,明日曲梁就會恢複正常。等這邊事了,我便同你一起回盛京。”

薑黎這才徹底安下心來。

雖說雲朱、素從還有何寧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有霍玨在,總歸是不一樣的。

霍玨在屋子裡留了沒一會便又出去。

一出門,何舟便走上前來,將一個通體碧綠的藥瓶遞與霍玨,道:“主子,這便是西域的‘噬魂’。葛老說,所有的‘噬魂’都在這兒,共有六粒。按照西域那位巫師的說法,尋常人吃一粒便會喪失大半的記憶,兩粒能將前塵舊事儘數忘了個乾淨,連自個兒名字都不能記著。三粒,則會徹底癡傻。”

霍玨對這藥並不陌生,淡淡頷首,接過藥瓶便去了縣衙。

今夜流民作亂,衙役逮捕了不少故意滋事的流民。又因著捉了定遠侯府一乾人等,此時縣衙裡的牢房早就擠滿了人。

宣毅被單獨關在一個廢棄的柴房裡,外頭兩名持刀獄卒守著。一名獄卒見霍玨來了,想起縣令大人的交代,忙將柴房的鑰匙交與他。

跟在霍玨身後的何寧、何舟見狀,十分自來熟地拍了拍兩名獄卒的肩,笑著道:“這幾日曲梁冷得出奇,咱們兄弟幾個到外頭喝口熱酒罷!”

獄卒望了望霍玨,知曉這人是今夜立了大功的那位監察禦史,連楊縣令都對他十分讚賞。到底是沒有起疑心,略一遲疑便同何舟、何寧出了院子。

-

柴房裡光線昏暗,濕冷的地板上,儘是木頭碎末。

宣毅手腳戴著鐐銬,坐在角落裡,聽見開門的動靜,抬了抬眼。

霍玨拉過一張木椅,在他麵前坐下,單刀直入道:“宣世子犯下了三宗罪。一,私盜火藥,炸毀鹿鳴山,故意製造雪崩,致九十六名百姓喪命,並上千名百姓流連失所。”

“二,誘使幾城流民彙聚曲梁城,製造騷亂,致使被損害的客棧商鋪幾十戶,無辜喪命者四十有二。”

“三,偷竊船隻,企圖走水路前往肅州劫囚。此三罪,隨便哪一個都是死罪。可若是宣世子願意同都察院合作,死罪可免。”

宣毅是聰明人,自是聽明白霍玨所說的“合作”是什麼。

他在兵部任職,又是胡提的未來女婿,算是胡提的親信之一。眼下父親在肅州被捉,都察院的人大抵是要他出麵指證胡提,乃至胡提後麵的淩叡。

整個朝堂,誰不知曉都察院與淩首輔不對付。

可如今他救不了父親,父親必然難逃一死。

而他自己便是死罪可免,也定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他曾經在夢裡經曆過無數次求死不得的痛苦,死亡對他來說,反倒不是可怕的。

從被關進這屋子開始,他就已經不在乎自個兒的生死。此時此刻,他也隻抬著一雙陰烈的眼,目光緊緊攫住霍玨的臉。

說來,這人帶給他的感覺很熟悉。

聲音熟悉,氣勢熟悉,連方才站在門外背光的身影都極其熟悉。

總讓他想起那個在夢裡殺了他無數次的那個“督公”,烏黑的拂塵,朱紅色的宦官服,陰沉如煉獄般的目光。

可那人分明是個內侍,而眼前這人不是。

宣毅曾派人到宮裡去尋一個用黑色拂塵的內侍,卻被告知,大周建朝兩百年,宮裡從來不曾出現過用黑色拂塵的內侍。

隻那夢境委實太過真實,真實到他寧肯相信那是所謂的前世今生。

夢裡的那位“督公”,捉走他就是為了替那小娘子報仇的。而眼前這位狀元郎,如今成了那小娘子的夫君。

有沒有可能,眼前這人也曾經同他一樣,做過同樣離奇的夢?

宣毅同霍玨對視須臾,忽然道:“今日我意外拾到了尊夫人的一件舊物,若是霍大人允我見她一麵,親自將這舊物還與她,我便答應大人方才所提的事。”

霍玨麵無波瀾地望著宣毅,良久,輕聲一笑,道:“既然宣世子不願意同都察院合作,本官自然不會勉強世子,隻好借世子一用。”

宣毅眉心微蹙,還未想明白他話中的“借世子一用”是何意。忽然眼前一花,下頜一陣劇痛,整個下巴便迅速被霍玨狠狠卸下。

霍玨從一個青色瓷瓶裡倒出四顆赤紅色藥丸,往他嘴裡輕輕一拍,那幾粒藥丸便一顆一顆滾入他喉頭。

幾乎就在霍玨倒出那藥丸時,宣毅便麵色一變,下意識就要抬手揮開霍玨手上的藥丸。

那藥與夢裡的藥一模一樣。

此時他仿佛又回到了夢裡那間充斥著滴水聲的水牢,頭疼欲裂,仿佛有無數蠱蟲在啃咬著腦髓一般。

“是……你!”宣毅忍著劇痛,一個字一個字艱難道。

霍玨大發慈悲地給他接上下頜,居高臨下道:“我知你在拿她試探我,可你根本不配提她。”

宣毅痛得眼冒金星,冷汗汩汩冒出,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他咬牙切齒道:“你是那個‘督公’!是你殺的我!”

霍玨微微凝眸,在瞬間便反應過來,方才宣毅因何要試探他。

他不僅夢到了上輩子的阿黎,也夢到了上輩子的霍督公,以及他自己是如何死的。

這也是為何方才他一見著“噬魂”,反應會那般大。

“上輩子你要我吃這藥,逼著我忘了她。可是你看,我不僅沒忘記她,還將她牢牢記在腦裡,連做夢都隻夢到她!”宣毅怨恨地盯著霍玨,神色瘋癲,“下輩子我依舊會記著她,甚至會先你一步尋到她,讓她做我的妻子!”

霍玨的神色並未因著他這話而撼動分毫,隻靜靜地等待“噬魂”裡的蠱蟲將他的記憶蠶食殆儘。

上輩子,他喂宣毅吃了三顆“噬魂”都沒能讓他忘了阿黎。直到喂進去第四顆,他才徹底失去記憶,癡傻若三歲小兒。

時辰一點一點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宣毅原先充滿痛色的清明目光漸漸多了幾絲迷離。

腦中充斥著無數碎片似的記憶,那記憶入走馬燈似地一幀一幀晃過。

一時母親去世時,握著他的手要他照顧好父親。

一時是他喜歡的少女拿著金簪狠狠刺他,同他道:“我此生此世都不會喜歡你。”

一時又是在那間陰森的水牢裡,一遍一遍地死,又一遍一遍地活。

宣毅十指用力插入濕漉漉的發絲裡,目露痛苦,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目光觸及到霍玨那張冷峻的臉,所有的痛楚都化成了滔天的恨意,忍不住惡狠狠道:

“你分明就是個陰間裡的魔,一個不能人道的閹人!你以為她會喜歡這樣的你?她若是知曉你的真麵目,定然會像厭棄我一樣厭棄你!”

沒多久,宣毅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到得最後,整個屋子闃然無聲。

霍玨盯著他那雙清澈又迷茫的眼,道:“下輩子,你若是敢出現在她麵前,我便敢再毀你一次。”

話落,他彎腰探入宣毅的衣襟,摸出一把巴掌大的小匕首,轉身出了屋子。

-

盛京,定國公府。

寒風蕭肅,大雪紛飛。

無雙院裡的那棵臘梅樹已然冒出了細小的花苞,遠遠望去,竟叫人分不清棲在枝頭上的究竟是雪,還是花。

薛無問從大理寺歸來,也顧不得換下身上的飛魚服,徑直推開寢屋的門,入了內。

見衛媗立在半開的支摘窗旁,靜靜望著窗外的臘梅樹,不由得眉頭一皺,大步上前關了窗,道:“外頭的風跟軟刀子似的,也不怕被凍著了?”

衛媗回眸望了望她,道:“屋子裡太悶了。”

她近些時日總覺著胸口悶。

這幾日天氣驟然轉冷,府裡的地龍燒了起來,還放了好些個炭盆到屋子來,卻讓她愈發覺著悶。

薛無問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見她沒起熱,微微鬆了口氣,道:“明日請方神醫給你把把脈,興許是積了食。”

話音墜地,才倏然想起,方神醫正趕往曲梁城去了,約莫要數日後才能回來國公府。

衛媗自是也想到了,彎唇一笑,道:“不用勞煩方神醫了,我是這幾日沒睡好,才覺著悶的。你今日回來得這樣早,可是出了什麼事?”

薛無問看了看她,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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