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1 / 2)

皇宮,養心殿。

周元庚用力翻著手上的奏折,他的眼睛已然看不清上頭的寫的字。可便是如此,他也知曉上頭寫的是什麼。

自昨日下朝後,抨擊淩叡的奏折跟雪花似的,一本又一本地遞進宮裡,堆了滿滿一桌。

成泰帝心火愈燒愈旺。

淩若梵怎麼敢?秦尤怎麼敢?

還有定遠侯,那瘸了腿的廢物,在朝廷裡白吃白拿,他也沒有剝奪他的爵位,可他竟然敢夥同北狄暗害定國公,想要禍亂大周的江山!

這是他周元庚的江山,他們怎麼敢?

成泰帝重重喘著氣,直到聽見殿外的內侍通傳長公主來了,才緩和了臉色。

惠陽長公主一進殿內,便見龍案上擺滿了密密麻麻的奏折,有些奏折被砸落在茶盞上,上頭的字跡早就被茶水暈染成一團墨。

可見成泰帝此時的心情定然是不佳。

惠陽長公主微微垂眼,給成泰帝福了福身,道:“惠陽見過皇兄。”

成泰帝壓下心底的怒氣,溫聲道:“起來罷!你同朕還行什麼禮?”

“禮不可廢。”惠陽長公主淡淡道,唇角勾起一絲笑意,“昨日金嬤嬤同我說青州出了亂子,惠陽也不知曉眼下青州情況如何,隻好進宮來問問皇兄。”

她不提這茬還好,一提,成泰帝剛壓下去的火便又“騰”地一下起來,怒罵起秦尤幾人來。

“都是些狼心狗肺的廢物!朕待他們不薄,給加官進爵還不夠嗎?竟然敢背著朕同南邵、北狄密謀加害褚遇與薛晉!”

薛晉。

所以肅州也出事了。

惠陽長公主麵色一肅,魯大人隻同她說了青州的事,她倒是不知曉連肅州也出了事。

青州,肅州。

七年前不也正是如此?大周最重要的兩處關隘齊齊被敵國偷襲,整個大周人心惶惶,隻盼著皇權儘快更迭,好竭儘全力驅除外敵,恢複邊關的太平。

對百姓來說,誰當皇帝不重要。

最重要的事彆讓他們當亡國奴,連自個兒的家園都守不住。

“惠陽不知肅州竟也出了亂子,定國公可還好?”惠陽長公主微微蹙眉,道:“定國公是大周百姓心中的戰神,若他出了事,恐怕人心要亂。”

“薛晉無礙,宣驊那老匹夫明麵上是去肅州治腿,實則是去與北狄人勾結,想暗害薛晉。朕收到薛晉差人送來的密函,他已捉住了宣驊,啟程趕來盛京,不日便會抵達。”

成泰帝揉著越發疼痛的額角,指了指一邊的四方椅,繼續道:“坐下罷,陪皇兄說說話。朕聽趙保英說,你上月去了趟皇陵?”

惠陽長公主頷首道:“是,惠陽去皇陵住了兩日,同父皇與母妃說了不少話。”

成泰帝聽惠陽長公主提起承平帝,麵色微變。

在這皇宮裡,也就惠陽長公主敢麵不改色地提起承平帝。

“父皇最是勤政愛民,惠陽若是同他說,皇兄將大周治理得很好,想來他也會感到欣慰。”惠陽長公主揚起唇角,靜靜望著成泰帝,道:“誰料青州與肅州竟然齊齊出了事,父皇若是知曉了,定然要大發雷霆。眼下凜冬將至,青州與肅州怎會在這個時候出亂子?這樣的巧合,總是叫惠陽想起七年前的夏天。”

成泰帝臉色一僵。

惠陽說得不錯。

七年前的夏天也是如此,邊關動亂,承平帝駕崩,這才有了他周元庚登基為帝的機會。

惠陽長公主這話一出,殿內的氣氛登時一靜。

趙保英領著個小太監進門,恰巧聽見了長公主後頭的那半截話。

憑著這半截子話,他大抵猜到了惠陽長公主此趟入宮的目的。

他轉身接過小太監手上的茶盤,笑吟吟道:“出去罷,此處有咱家伺候。”

趙保英端著茶盤上前,給成泰帝與惠陽長公主泡了茶,又溫聲細語道:“長公主可要加一勺蜜?奴才特地帶了小半盅南方進貢來的花蜜,聽說那味兒甜而不膩,很是清雅。”

惠陽長公主抬眸望了望趙保英,倏然一笑,道:“趙公公有心了,從前母妃吃茶最愛往茶裡擱蜜。本宮與皇兄每回去春和殿,都能吃上一盞甜茶。”

說著,便輕輕揭開茶盅的蓋子。

趙保英拿起根細長的銀匙,上前加了一勺子蜜。

惠陽長公主的話自然也讓成泰帝想起了已逝的孝文純太後,亦即是他與惠陽的母妃。

母妃病逝前曾握著他的手,對他道:“母妃再不能護著你了,元庚啊,莫再作惡了。放下屠刀,讓母妃為你驕傲一次,好不好?”

那時母妃的臉瘦得仿佛隻剩下一雙眼,那雙大眼就那般骨碌碌地望著他,眼底再無從前的嚴厲,隻剩下哀哀的溫柔之色。

想到孝文純太後,成泰帝心中一軟,將抿了一口的茶盞放下,示意趙保英也給他加一勺子蜜。

接著便朝趙保英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趙保英離開養心殿後,惠陽長公主端著茶盞,對成泰帝道:“皇兄可曾想過,定遠侯之子與胡尚書的嫡長女定親,兩家人走動頻繁,胡尚書作為兵部尚書,怎會不知定遠侯去肅州做甚?淩若梵是淩叡的兒子,胡尚書亦是淩叡的表妹夫。他們二人的所作所為,淩叡當真不知?”

惠陽長公主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成泰帝的臉色,見他麵露怒色,卻並不驚訝,便知成泰帝心裡早就對淩叡起了疑心。

昨日淩叡在養心殿外邊磕頭邊跪了幾個時辰,涕淚滿麵、惺惺作態地訴說著他對成泰帝的忠誠,她與魯禦史還擔心皇兄會真信了他。

現下看來,皇兄大抵從來沒對淩叡放下過戒心。

思及此,惠陽長公主眸色一正,望著成泰帝,認真道:“八月十五那夜,惠陽在乾清宮同皇兄要兩個人頭。皇兄說時機未到,要惠陽耐心等待。可眼下淩叡都要搶皇兄的龍座了,難不成時機還未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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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趙保英出了養心殿,便見高進寶凶神惡煞地從白玉階上拾階而來,低聲稟告道:“定國公府那位薛世子,現下就在南直門的角落等督公。”

趙保英聞言便麵無波瀾地點了點頭,道:“你去陪陪薛世子,就說咱家還在當值,暫時走不開。等得空了便立即過去尋他。”

高進寶忙道一聲是,大步流星地往南直門去。

趙保英微微眯了眯眼,有些猜不透這位定國公世子尋他何事。二人雖說一同出宮辦過幾趟差事,對待彼此亦是一貫來尊重,但這種私下見麵的交情卻是沒有的。

趙保英雖猜不透薛無問的來意,但心裡也不急,就那般泰然自若地立在養心殿外。及至惠陽長公主從殿內出來,將她恭恭敬敬送出宮門了,才慢悠悠地往南直門去。

此時午時已過,地上積了厚厚一層雪,踩上去“嘎吱”“嘎吱”地響。

薛無問雙手抱胸,吊兒郎當地靠著一棵杏樹,歪著頭同高進寶說話,英俊的眉眼始終噙著點風流的笑意。

他等了也有好一些時候了,那雙玄色的筒靴早都綴滿雪花。

可他麵上沒半點不耐,跟出來踏春郊遊似的。

堂堂錦衣衛指揮使,應當是忙得腳不沾地才是,這會兒浪費這麼多時間等自家督公,高進寶心裡還真有些過意不去。

硬是從那張生得極凶的臉擠出點笑意,搜腸刮肚地陪薛無問閒話家常。

這對高進寶來說,委實比去對付餘萬拙還要難。

好在自家督公在他快聊不下去時終於出現了,高進寶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同薛無問打住了話頭,便默默到前頭守著了。

趙保英一甩拂塵,對薛無問笑眯眯道:“勞薛大人久等,不知大人尋咱家有何事?”

薛無問從袖口裡摸出一顆珠子,給趙保英看了看,道:“本官受人所托,特地替他前來求督公一件事。”

那顆珠子是從菩提木裡磨出來,趙保英一眼便認出是如娘親手做的。

從前在定風縣,如娘總愛撿一些無人問津的老木頭回來給他。要他給她磨珠子,做成手釧。

他的木活做得不甚好,磨出來的木珠子自然也不大好看,可如娘就是愛不釋手。

後來二人分開了那般漫長的一段歲月,他早就不再做木活了。沒曾想如娘倒是撿起這門手藝,見到些特殊點兒的木頭,都要拿來磨一磨。

薛無問手上這顆珠子,便是用霍玨特地從大相國寺帶回來的那截菩提木磨出來的,趙保英身上也有一顆一模一樣的。

如娘給他時,還煞有其事地說,這是浸染了無數香火、聽了無數經文的菩提木,戴著定能能保平安。

保不保平安的趙保英並不知曉,可既然是如娘做的,他自是會好生珍惜。

薛無問手中這顆珠子是誰的,趙保英自然也猜到。

“霍大人是要拿這珠子求咱家辦事?”

“非也非也。”薛無問將珠子又塞回了袖口,哼笑了聲,道:“那小子說這珠子就給督公看一眼,免得督公不信本官。等他回來了,本官還要親自將這珠子完璧歸趙地送回去。”

薛無問說完這話,望著趙保英的目光不由得帶了點兒同病相憐的同情。

那小子連顆珠子都舍不得給,扣扣索索地讓人望上那麼一眼,就要眼前這位司禮監秉筆太監給他跑腿。

真真是臉皮比地上的雪還要厚。

嘖,這位趙公公比他薛無問還要慘上三分。

趙保英倒是沒覺察到薛無問眼中的同情之色,聽罷他那話,便笑了笑,道:“霍大人這是要咱家幫他何事?”

薛無問道:“他讓本官拜托督公,將餘萬拙的命留到來年開春。”

趙保英長眉一挑,有些意外霍玨的所求之事。

沉吟半晌後,他笑了聲,道:“餘掌印與咱家的關係,一貫來不好。霍大人就這般篤定咱家會幫他這忙?”

“這我就不知曉了。”薛無問聳了聳肩,道:“本官就是個帶話的,如今話帶到了,也差不多該回去錦衣衛上值。這盛京怕是從今日開始就要熱鬨起來了,還望督公多保重。”

說罷便抬起腳,信步離去。那模樣瞧著,似乎當真就是來傳話的。話傳到了,他二話不說便走,也不問趙保英究竟應不應。

趙保英望著薛無問高大清瘦的背影,陰柔的臉露出一絲沉思。

能讓薛無問給他跑腿,那狀元郎與定國公府的關係比明麵上看著的還要深。

他就這般堂堂正正地顯露出他與定國公府的關係,又坦坦蕩蕩地求自己辦事,一副不拿自己當外人的姿態。

委實是叫他又好氣又好笑。

宮裡宮外想求他趙保英辦事的人不知凡幾,也從來不敢空手而來。送金銀珠寶有之,送美人瘦馬有之,就沒見過誰,給他瞅一眼珠子就要他辦事的。

真真是……一言難儘。

趙保英搖頭一笑。

那廂高進寶正往他走來,見他麵含笑意,一時有些納悶兒。

敢情那位世子爺是同督公說了什麼好消息啦?竟然引得督公笑得如此開懷。

高進寶心中好奇,便憨憨地問了句:“薛世子可是來同督公報喜的?”

趙保英唇角的笑意一深,道:“哪來的報喜?薛世子是替人討債來的。”

高進寶沒聽明白這話,但見趙保英說這話時沒半點惱意,便知曉這要討的債啊,定然是督公本身就願意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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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薛無問出了南直門,便徑直上了外頭的一輛馬車。

暗二守在馬車旁,見他來了,便悄然上前,低聲道:“世子,刑部的齊尚書一早便出了門。先是去了趟大理寺獄看秦尤,之後又親自到大理寺官衙,摘下烏紗帽,同宗大人認罪,道七年前先太子府並霍衛二家的謀逆案乃冤案,而製造這起冤案的人便是淩首輔。宗大人似乎接下了此案,這會正在往宮裡去。”

薛無問攢眉思索,長指敲了敲腰間的繡春刀,道:“朱次輔何在?”

“朱次輔一早就去了都察院,去了沒一會,魯禦史便匆匆出了都察院,去了長公主府。再之後,長公主便進宮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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