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審案,尤其是審重案,沒有個一兩個月很難定奪。
可此次淩叡一案,證據確鑿,人證亦是不少。齊昌林、胡提、秦尤,一個個都認了罪。這些人在官場浸淫多年,早就知曉此時此刻,唯有淩叡死,他們才可能有活命的機會。
畢竟,主犯到底與從犯不同。
十二月十一日,早朝之上,朱毓成、宗遮與魯伸一同上呈奏折,定淩叡通敵叛國、構陷忠良,意欲謀逆。
而七年前,先太子府、青州衛、霍二府的謀逆案乃淩叡等人所陷害,理應沉冤昭雪,洗去罪名,公告天下。
朱毓成手執象牙笏,大步一邁,躬身道:“天理昭昭,法網恢恢。微臣懇請皇上還先太子太孫、衛太傅、霍將軍三府清白,以示聖明!”
此話一出,宗遮、魯伸、柏燭等二三品大員齊齊出列,朗聲道:“還請皇上還三府以清白,以示聖明。”
這形勢已成定局。
金鑾殿上的其他官員,甭管官職大小,都不是愚鈍之人,一個個心裡跟明鏡似的,陸陸續續出列,將方才朱毓成幾人說的話又車軲轆了一遍。
從前追隨過淩叡的官員,此時更是垂頭縮腦,恨不能尋個地洞將自己埋進去,叫人發現不了最好。免得一個不慎,就牽連到自己身上。
成泰帝望著底下這一群臣子,目光微浮,恍惚間耳邊又響起惠陽長公主說過的話:“父皇功德碑泣血,定是因為想念太子哥哥與佑兒了。若是能將太子哥哥與佑兒葬入皇陵,想來父皇也能瞑目。”
成泰帝下意識摸了摸耳朵,這幾日,自從淩叡被抓後,他確實鮮少聽見父皇罵他的聲音了。
所以,父皇隻是生淩叡那亂臣賊子的氣,而不是在怪他吧……
惠陽說得對,隻要他能好好護住大周的江山,父皇終究會原諒他的。
思及此,成泰帝頷首,溫聲道:“朕允了。”
……
雖然猜到王鸞或許有了異心,但淩叡依舊心存僥幸。
到得此時此刻,他都不願意相信,那個對他言聽計從,滿心滿眼都隻有他的王氏阿鸞會背棄他。
可他在大理寺獄等了一日又一日,沒等來成泰帝的死訊,隻等來了他數罪並罰之下滿門抄斬的消息。
淩叡跪坐在草席裡,聽著趙保英宣讀完聖旨,終是抬起一雙布滿猙獰血絲的眼,啞聲道:“我想見貴妃娘娘一麵。”
趙保英溫和一笑,道:“若這是淩大人死前的最後所求,咱家可替大人往乘鸞殿裡遞個話。淩大人接旨謝恩罷!”
接旨?謝恩?
周元庚要殺他滿門,他還要接什麼旨,謝什麼恩?
淩叡似是聽見了什麼笑話一般,仰頭大笑。
“你知曉我為何要扶周元庚做皇帝?就因為他足夠懦弱,足夠蠢!好好好!我接旨,我謝恩!我,要謝謝周元庚那蠢貨為我做的一切!”
跟在趙保英身後的兩名小太監,見從前光風霽月的淩首輔跟個瘋子似的在那大笑著磕頭,撇了撇嘴,隻當這人是瘋了。
獨獨趙保英聽明白了淩叡的話中深意,從前的猜測也在此時此刻得到證實。
大皇子隻怕血脈不正。
趙保英垂眸望著形容瘋狂的淩叡,聲音陰柔道:“走吧,都隨咱家回宮複命。”
紅頂馬車在雪地上壓出兩道深深的車痕,馬車經過熱鬨的長安街時,趙保英挑開簾子,往順樂街的方向望了眼。
對麵的高進寶壓低聲音道:“方才霍公子已經差人將藥遞與小福子。”
趙保英放下簾子,道:“那藥可是出自大相國寺圓青大師之手?”
高進寶頷首:“正是。”
趙保英笑笑:“行吧,一會進宮回稟完皇上,大抵就要去司禮監逮人了,你尋個機會將毒酒換了,讓咱們的餘掌印多活幾日罷。”
淩叡一倒,餘萬拙哪還能活?
成泰帝要他死,王貴妃要他死,就連趙保英自己,若不是答應了那位狀元郎,大抵也是要他死的。
高進寶覷了覷自家督公那張笑吟吟的臉,嘴唇動了動,一副欲言又止,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
趙保英睇他,笑罵道:“想說甚就說!”
高進寶往左右一望,隻以二人聽見的聲音道:“自打上回周貴嬪的事發生後,貴妃娘娘對督公多半是心有不滿。督公不若趁著大皇子尚未登基,皇上還在,求個恩典榮養出宮去。督公就在順樂街附近賃個屋子,每日去狀元樓喝喝小酒,同如娘子說說話,那日子豈不美哉?”
王貴妃此人,從瀛洲王氏一個旁支女一路走到今日,自然不是個心善的。
高進寶當真是擔心一旦成泰帝不在了,王貴妃會對督公下手。
畢竟,自家督公知道得實在是太多了,還因著周貴嬪的事得罪過王貴妃。
高進寶是個直性子,說不來那彎彎繞繞的話,說完方才那話便歎了一聲,道:“屬下隻想要督公平安。”
趙保英哪兒不知曉高進寶是個什麼性子,見他皺著那對凶神惡煞的大刀眉,笑著搖了搖頭,道:“咱家心中有數。王貴妃此人謹慎,除非有萬全的把握,否則是不會輕易動手的。”
王貴妃的依仗是大皇子,真要有那一日,她要弄死他。那他自會有法子,讓她的依仗再成為不了她的依仗。
畢竟那淨月庵裡的尼姑,可不全是她王鸞的人。
趙保英撫了撫扳指上的木珠,微微眯了眯眼。
他與如娘好不容易才重遇,他的小結巴受了那樣多的苦,他又怎能再丟下她,一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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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保英一回宮便去了養心殿,順道派了小福子去乘鸞殿裡給王貴妃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