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1 / 2)

成泰七年,雪漫成災。

都說新歲除厄,可這一年的年關,因著要為先太子先太孫齋戒,整個盛京城縞素一片。

到得元月十五的上元節,齋戒總算結束。

這一日,長安街再次掛上了大紅的燈籠,花燈連成一片火海,絢燦的火樹銀花多多少少衝淡了寒風暴雪帶來的蕭索肅殺之感。

“聽說宮裡一早就燃起了佛燈,圓玄大師也被請進宮裡誦經。”

宗奎大清早就登門拜訪,美曰其名是為了給楊蕙娘、如娘幾位掌櫃娘子送年禮,實則是為了過來蹭口吃食。

這位穿了一身寶藍色錦服,頭戴金冠的年輕郎君毫不客氣地吃了兩碟子蓮花酥和金絲奶酥後,拿帕子擦了擦手,對薑令招手道:“難得我過來一趟,一會給我看看你最近做的策論。”

一點也不想在年節開小灶的薑令:“……”

他如今也算是看明白了,宗奎哥每次給他講文章,基本都是要耗一整日的。

吃完早膳吃午膳,吃完午膳繼續吃晚膳,晚膳結束後還要來幾嘴子宵食才會心滿意足地離開。

不過宗奎哥的拳拳盛意,他到底是不能辜負,忙應了下來。

二人正要出正廳,宗奎忽然想起前兩日自家兩位長輩的事。

想了想,便頓住腳步,回頭同霍玨道:“對了,狀元郎,伯祖父前兩日同意叔叔徹查先前那樁懸案了。叔叔這幾日連年假都不休,日日泡在府衙裡。聽說好幾具陳屍的身份都查了出來,上元節一過就要派人去尋這幾人的親人。”

霍玨眸光微凝。

他猜到宗遮定然會讓宗彧查那案子,卻不想會這般早。

宗遮倒不愧是並州宗氏一族的執掌者。

當年能在淩叡一黨的虎口下保住宗家,奪下大理寺卿的位置。此刻亦能在風雨來臨的前夕,審時度勢,做出最好的決斷。

霍玨卻不知,宗遮會這般快便下此決定,並不僅僅是因著審時度勢,還因著朱毓成的一番話。

自打淩叡被革職後,朱毓成便接替了淩叡,成了內閣首輔。

淩叡被捕的前一日,朱毓成親自登門拜訪,笑著同宗遮道:“年初臨安地動,若非霍小郎提前示警,救了半城百姓的性命,宗大人可有想過,小宗大人會如何?”

小宗大人指的便是宗彧。

宗彧正是因著在地動之時救援及時,立下大功。這才能接連官升兩品,順理成章地入了順天府。

原先的順天府尹是淩叡的人,朱毓成早就想換人。

宗彧在臨安城任知縣時屢破奇案,在順天府百姓眼中是個青天大老爺。可臨安地動那日,若非霍玨,宗彧彆說撈功勞了,怕是連烏紗帽都不一定保得住。

朱毓成去同宗遮說上那樣一番話,實則是在替霍玨討回一個人情。

一個宗家欠霍玨的人情。

其實朱毓成不登門,宗遮心裡亦是明白。

宗家的的確確欠了霍玨一個人情,霍玨不討要這人情,不代表他們就能忘記。

再說眼下局勢雖說尚未完全明朗,但也差不離了。若等到塵埃落定之時,再讓宗彧翻查舊案,到底是晚了。

錦上添花永遠比不上雪中送炭。

宗遮年歲已大,宗家的後輩裡最出色的便是宗彧與宗奎,下一任家主亦是非宗彧莫屬。

此次的陳屍案何嘗不是宗彧日後更上一層樓的基石?

宗遮能在宗家做那麼多年家主,該做決斷之時自是不會瞻前顧後。

朱毓成一走,便立即喚來了宗彧,同他道:“去查案罷,給那些慘死的人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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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奎同霍玨說完那話,也沒等霍玨回話,大步流星地同薑令出了正廳。

霍玨端坐在一張四方椅上,沉默半晌後忍不住輕提了下唇角。

上輩子的複仇之路,最開始隻有他自己,後來身側多了薛無問與趙保英。

而宗遮與朱毓成,時而是同盟時而是敵人,端看是為了何事。

至於都察院的兩位都禦史,立場倒是鮮明,由始至終都隻想將他弄死。

可這輩子,這些人到底是不同了。

曾經想要他死的人,會殫精竭慮地為他謀一個前程;曾經的亦敵亦友者,會走在他前頭,提前替他掃除前路的風雪。

思忖間,何舟匆匆行來,拱手道:“主子,長公主已經到了大相國寺。”

霍玨長指敲了敲桌案,道:“圓青大師可是去了九佛塔?”

何舟頷首:“圓玄大師一離開大相國寺,圓青大師便去了九佛塔。”

霍玨站起身,望著外頭越下越大的雪,道:“眼下逃到順天府的流民有多少?”

“已有數千人,如今這天氣一日比一日嚴寒,前兩日還下起了雨雹。屬下瞧著,再過幾日,往順天府這頭來的流民怕是會越來越多。”

順天府的流民的確會越來越多,不僅僅是流民,到得二月,連盛京裡頭的百姓都開始亂起來。

後來史官在記錄成泰七年這場雪災之時,是這樣記載的:凍餒而死者,日以千數。

雪災直到四月方才結束,按照霍玨原先的計劃,這場災難越是傷亡慘重,對他的計劃越是有利。

可如今他改了主意。

“隨我出去一趟。”他接過何舟遞來的大氅,邊走邊披上,快出院子大門時,忽地腳步一緩,又道:“罷了,我明日再出門,你去替我送幾封信。”

何舟一愣,立馬就反應過來了。

今兒上元節,主子定然是要留下來陪夫人。

去歲因著臨安城的事,主子都沒能趕回來給夫人做盞花燈。

今兒定然是要彌補去歲的遺憾的。

上元節這樣的年節,家家戶戶都要親手做一盞平安燈。

從昨日開始,府裡的各個院子都掛上了平安燈,但薑黎還是想著與霍玨親自做一盞平安燈,送到無雙院去。

霍玨進來時,她已經將那燈做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後的燈畫。

“你來得正好,你畫技好,快在這上頭畫上幾個喜氣的娃娃,一會讓何舟送去定國公府。”薑黎說著,便去取了筆墨來,濕潤的眼滿是期待,“要畫得粉雕玉琢些,最好呢,要畫得有點像阿姐,又有點像薛世子。”

她說到這,便忍不住一頓。

自個兒都覺得太強人所難了,又要像阿姐又要像薛世子,怕是不好畫。

她正要收回方才提的要求,誰料霍玨提起筆便開始畫,幾乎是一氣嗬成就畫出了三個小娃娃。

從牙牙學語的小嬰孩到紮著雙丫髻的小女郎,似是輕輕一轉,便看到了一個慢慢長大的小女郎。

最神奇的是,這裡頭每一麵燈畫裡的小女郎倒真真是生得又像阿姐又像薛無問。

眉眼隨了阿姐,口鼻隨了薛世子,好看得不得了。

薑黎越看越滿意,忍不住誇道:“你這燈畫畫得太合我心意了,你畫的可是阿蟬?”

霍玨“嗯”了聲。

薑黎提起燈,愛不釋手地看了好半晌。

隨後小心放下,從腳邊拎起一盞空白的平安燈。她怕霍玨第一回畫會畫不好,便多做了一盞空白的平安燈備著,想著有備無患。

眼下倒是派上用場了。

薑黎把這盞平安燈放在桌案上,眼睛彎彎道:“霍玨,你給我們阿滿也畫上一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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