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城,四方客棧內。
四方客棧是大祁皇商溫家開的,難得的一家可以遍布大祁各地的客棧,也是唯一一個在泰和帝如此高壓的政策下還能風雨飄搖地開著的客棧。
但其實朝中的人都懂,這些地方的客棧不過是溫炘拿來收集情報的罷了,基本不怎麼賺錢。
大祁這麼亂,他要是沒點手段和彆人的把柄,怎麼可能在不附庸丞相的基礎下,繼續如魚得水地生活呢。
明明剛經曆了一場不算大規模的戰事,可四方客棧內倒是有不少的儒生在發表自己的意見。
一穿著青衣的瘦弱青年虛虛地咳嗽一聲,坐在角落裡看著他們談天闊地。
“莫太守可是當年那位一手帶出來的猛將,怎麼可能吃敗仗?要我說,現在太守肯定已經金鳴收兵了!”
“你你你,你簡直鼠目!金國來勢洶洶,一群殘兵,縱然是那位也不可能扭轉乾坤吧?要我看,這一次估計勝,也隻能慘勝!”
“胡說八道!莫太守的才能豈是你這樣的宵小可以理解的!這些金人大字不識,又能耐我們大祁如何?”
兩個儒生爭得吹胡子瞪眼,在他們的字典裡,大祁還是十年前那個坐鎮一方,萬邦來朝的大祁。哪怕最近戰事增多,也不可能會打不過自己曾經的手下敗將。
再者,讀書人哪怕是在雲中城內,也體會不到戰士傷亡慘重的感覺的,他們隻能看見一次次張貼的捷報,以及樂善好施熱愛子民的莫太守。
“兄台快坐,快坐,”一個山羊胡子的人摸摸胡子,笑著打圓場,“兩位兄台說得都有道理,這打仗,不也得看天意?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啊!”
在兩位都讚同唏噓下,他微微歎了口氣,“誒,要是那位還在……”
三人有一瞬的靜音,然後默契地繼續去談論國事去了。
“說起來,據說陛下打算再加一場科考,不拘一格選拔人才……”
瘦弱青年圓圓的眼珠子看了他們一圈,嗤笑一聲,又咳嗽著喝了杯熱茶。
“岑兄,既然你這身子這般不好,又何必這麼辛勞地出來呢?”
他旁邊坐著的是個劍眉星目的大俠,雖然看著冷,但是人倒是非常溫柔,每次說話都讓柳雪玉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
若不是她們已經相處了這麼長時間,柳雪玉怕不是當場忍不住摸手臂!
沒錯,這個青衣瘦弱青年就是柳雪玉,她化名岑鈺,帶著那個剛上任鬼城的慫唧唧的新科狀元河西,在回京的路上遇見了這冷麵溫柔的俠客荊少卿,於是有了他們待在這聽他們高談闊論的一幕。
柳雪玉稍稍一笑,“我師尊告訴我,如今天下不甚太平,是各方俠士出來相助的時候了。”
她眉宇淡淡,“若不是師尊不能隨意出山,想必也輪不到我出來。”
非常容易就相信柳雪玉的荊少卿瞬間感動,“岑兄,你們師門真是心懷大義啊!”
河西不著痕跡地撇撇嘴。
可不是心懷大義嘛,從鬼城出來的,誰知道懷的是什麼的義。
“河兄?”
河西趕忙回神,“啊啊啊?”
荊少卿冷臉上帶著一絲不好意思,“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吧?不然也不會選擇與岑兄同行了。”
河西勉強笑,“哈哈哈哈是呀是呀,我,我就是看中了岑,岑兄的俠義衷腸,這才選擇跟隨。”
荊少卿感慨不已。
這大祁自程將軍戰死沙場後,就開始不再和平了,而皇上更是說程將軍意圖謀反,誅了人家九族,可他是不信的。
他覺得,一定是其中有什麼誤會,讓皇上這般衝動,他也想為這個沒有了程將軍的大祁奉獻!
荊少卿是戶部尚書的兒子,他那聖母向陽的性子讓他父親對他耳提麵命不準外出,還將當今局勢掰碎了一點點喂他,就是怕這不孝子一時想不開出去,落得一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雖然現在大祁大體還是很和平的,但他兒子他知道,怎麼可能就這麼乖乖的在和平的地方呢?果然……
荊少卿神情一穆,“岑兄,這一次戰役,你怎麼看?”
柳雪玉微微一笑,“荊兄真要我說真話?”
荊少卿頷首:“自然。”
柳雪玉敲了敲桌子,似乎有些出神。
荊少卿抿抿嘴,補充道,“我知你們都不看好現在的大祁,但我覺得,隻要我們努力,大祁還是可以恢複往日的鼎盛的。”
“不錯,”柳雪玉笑意溫柔,“我也相信。”
大祁一定可以在她師尊的造作下,破而後立的。
可荊少卿可沒聽見柳雪玉的心裡話,他隻是難得找到了知音,甚至激動得握緊了柳雪玉的雙手,“岑兄!我就知道,還是你懂我!”
就連一旁的河西都有些驚訝,他心中有些不祥的預感,總覺得兩人說的不是一個意思。
難道,是他想多了?
柳雪玉不著痕跡地將手抽出來,“隻是就事論事罷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大祁底子在那,肯定可以恢複從前的。”
他們慢悠悠地交談了幾句,坐在最角落的帶著兜帽的岑溪耳朵動了動,眼神有些驚喜。
看來他徒弟不是在這個時候歪的!
他特地做了些小設計,讓柳雪玉和這個麵相上就很傻白甜的荊少卿組合在了一起,就為了能將柳雪玉的性子帶得軟一點,陽光一點。
加上旁邊又有一個河西,帶著些小算計偏偏懦弱的新科狀元,既可以讓他徒弟不會變成真傻白甜,又可以被他徒弟欺負,多好的三人組合!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波穩了!
就在這時,岑溪突然聽見樓上閣樓傳來細細的交談聲。
他耳力好,這點隔音可隔不住他。
“公子?您笑什麼?”
“笑?”公子有些玩味的笑笑,“大祁,怕是真的不行了。”
那位小廝有些慌張,“公子,您可彆亂說!”
公子收起折扇,搖搖腦袋,“誒,先收拾細軟,我估計……”
“雖是如此,但雲中城怕是要破了。”
公子話語一頓,傾身朝著就靠在他們下方的三人看過去。
岑溪一頓,將目光也挪了過去。
這小混蛋,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小混蛋柳雪玉在荊少卿有些微惱的眼神下輕笑阻止,“荊兄莫急,聽我解釋。”
她侃侃而談,“這次金兵並不是試探,而是舉兵前進,他們最近也在和旁邊的穆國小打小鬨,城中糧草不夠,自然想著從大祁拿。而雲中城之後還有一個更加易守難攻的城池,上麵那位不會同意撥款過來的……”
“不可能!”荊少卿直接打斷柳雪玉的話語,麵紅氣粗:“大祁不可能放棄任何一個城池!”
河西卻無奈笑道,“荊兄大概是不長出京城吧,大祁周邊已經丟棄了七個城池了。”
因為在大祁皇帝的權衡下,他認為這樣才會得不償失。
反正這些城池也不賺錢,還虧本,何必花大價錢再留著呢?
他已經不再年輕了,這些年還因為程曦的死亡膽顫驚心,他早就沒有這些雄心壯誌了,隻要能虛假繁榮到他退位就好了。
而丞相也不是很在意邊境的安危,他隻想撈自己的權勢和金錢。
他在朝中也算一言堂,武將也隻剩一些不成氣候的,他在京城過得很舒坦,隻要不入侵京城,他一點都不擔心。
再說了,大祁國強兵壯,這些蠻夷拿到了淺淺的好處,肯定如獲至寶回去了,怎麼還敢打過來呢?
殊不知,大祁已經成了彆人眼中的備用倉庫。
荊少卿愣了愣,有些茫然地坐了下來,“那,那我們該怎麼辦?”
“跑啊,”柳雪玉麵容溫潤,絲毫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驚世駭俗的話語。
荊少卿怒了,他拍桌而起,“不行!”
“那雲中城的百姓怎麼辦?”他眼眶微紅,“岑兄,我以為你和我是一路人,沒想到,沒想到……”
柳雪玉非常淡定,“那你能做什麼?出去征戰,讓敵軍俘虜,認出你的身份,讓你年邁的老父親為你叛國?”
荊少卿麵色一變,“你怎麼……”
柳雪玉不答,繼續道,“還是混在將士裡,被敵軍一刀刺死,沙場埋沒,然而有什麼用?你連刻石計功的資格都沒有。”
她說得冷漠,卻讓荊少卿仿佛沒了靈魂。
荊少卿想說陛下不可能不管的,但他想起剛剛他們才說,陛下放棄了七個城池……
荊少卿突然感覺到了自己的廢,就連河西也隻能沉默不言。
“彆擔心,”柳雪玉溫柔安撫,“金兵可不止是要糧,他們更想直接占領這片土地,如今國內保障不了民眾的安全,他們想要這塊地,自然不會很過分的。”
“可是……”
這隻是假設而已。
荊少卿一時接受的信息太多,連柳雪玉從哪知道自己身份都忘了問。
柳雪玉循循善誘,“不過,我倒是有一個解決的辦法。”
荊少卿眼一亮,“什麼?”
柳雪玉笑而不語,轉而左顧右盼,“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到也算一見如故,不如不計較那些虛禮,拜個把子如何?”
荊少卿猶豫了下,試探問,“那,那我叫你岑弟?”
柳雪玉笑而不語,眼神平靜。
為了得到答案,荊少卿非常能屈能伸,“岑哥,小弟敬你一杯!”
“好!”柳雪玉舉起杯子,看向被忽視的河西。
河西默了默,也苦笑著舉起杯子,“岑,岑哥,荊,荊哥,我敬你們一杯。”
夭壽了!他隻是出來上任而已,怎麼就這麼成了老幺!
三人敬了一杯酒,柳雪玉總算將剩下的話語說完,“雖然這一場戰爭會大敗,但是我們不遠處就是鬼城,隻要我們心誠,肯定可以求得鬼將軍幫我們的。”
荊少卿:“……”
他眼神複雜地看著新拜上把子的大哥,總覺得自己似乎被欺騙了。
可是,可是……這位大哥剛才分析得好有道理的樣子,怎麼可能這個時候說胡話呢?
大概,是不想透露自己的底牌吧!
荊少卿不確定的想著。
他猶豫了下,突然腦子清明,想起了自己剛才落下的事情。
於是荊少卿緩緩將杯子放下:“岑哥,你……是知道我的身份的?”
“嗯,”柳雪玉語氣淡淡,“荊少卿,字雪堂,戶部尚書荊秋的唯一嫡子。”
人多眼雜,柳雪玉是靠近荊少卿耳邊說的,不過從他微微睜大的眼睛來看,她說對了。
荊少卿憋了憋,“你怎麼……我以為……”
柳雪玉好笑,“我不是說了嘛,我奉命出山,為救助天下百姓奉獻綿薄之力,這自然……是我算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