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風中,夕日愈發血紅,整個世界都要顛倒過來似的。
難以睜開?雙眸,放生澪在緣一身後死死望向那塊石碑。
「形代神社」。
陽炎之山,禍津陽的傳說,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彰顯著這座村莊、這片山林與她冥冥之間的關係。
而形代神社的出現,更是出乎意料。
這可是在前幾?個世界裡,都未曾發生過的事情,為什麼……她生前的居所會出現在這裡!
又是一陣大風,遠處夕陽的光芒倏爾一點點強烈起來,仿佛舞台燈光的落下,除了不詳的血紅,周身萬物都如遇見陽光的冰雪一般消融不見。
無邊無際的蘆葦在風中嘩啦啦地瘋狂搖曳著,一時間耳邊隻剩下嘈雜的禾葉聲。
放生澪抬手遮擋那刺眼的霞光,再反應過來時,眼前黑發男孩的麵容也一寸寸被淹沒,身影幾?乎整個消失在了紅光中。
“緣一!”
她下意識想要反握住對方的手,將他?留在自己身邊,指間卻握了一空。
在被吞噬的最後,隻能望見彼此伸出來、卻又共同落空的手。
倒映在澪眼中的繼國緣一的臉,從往日的平靜中傾泄而出了一絲驚慌與無措。
那時,他?是也想要拉住她麼?
放生澪不得而知。
紅光很快就便將視野也侵蝕殆儘,在一片刺目的夕陽下,她的意識斷片一般陷入了漆黑,就好像拉下閥門。
女孩向前栽倒,落入進無儘夕陽的懷抱當中。
——
“澪。”
放生澪驀然抬起雙眼,頭頂是茂密的竹林,細長的葉片層疊交錯,月光陰冷如霜,順著被切開?的縫隙漏下來,斑駁地落入進她的眼眸深處。
一輪滿月,依稀可見輪廓。
她蜷縮著睡在草坪之上,周身掛滿深秋陰冷的水霧,深深吸氣,鼻中便被草木的苦澀氣息灌滿。
從頭頂的方向,出現了女人的輪廓,因為背著光而看不大清麵容。
放生澪愣愣地望著她,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情思在心中發酵。
女人扶著膝蓋跪坐下來,抱起她的半邊肩膀、使得她能夠順利地枕在她的小腹上。
“玩累了麼?”
她的聲音溫柔而動聽,任何言語來形容,都會顯得蒼白;落在澪發間的手指柔軟且溫暖,白皙細膩仿佛暖玉。
長長的袖擺垂落在草地上,隱隱可見緋紅的水引穿行在其間,那是屬於神職巫女的服飾。
是在叫我麼?
放生澪感覺迷惑。
——如此親昵的言語,就好像她們已經共處了許多許多年。
朋友嗎?不,村子裡的孩子從來不和她一起玩的。
姊妹……她也一直未曾聽說過。
「而且,我隻是個孩子,她卻似乎大出我許多了。」
白發女孩在心底默默想到。
“以後,可不要這樣貪玩了,睡在外麵可是會著涼的呀。”
女人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鬢發,仿佛對待調皮的孩子,埋怨下是掩蓋不住的喜愛與縱容。
從她肩際滑落下來的發漆黑如墨,穠麗得泛出墨綠的幽幽光澤,仿佛被浸濕的烏鴉的羽毛。
繼而,袖中探出的、她的手指微微一動,點了點澪的眉心。
“特彆是被姥姥發現了,媽媽也會挨罵的啊。”
幽幽的梅花的香氣,自她衣袖間撲鼻而來。
放生澪靠在她臂彎中,就好像水鳥棲入溫暖的水塘,無比自在安心。
是了。
她想起來了。
隻有媽媽才會對她這樣好,也隻有媽媽才會以這樣的口吻同她講話。
「……真琴?」
不對,聲音是不同的。
「那是放生夫人嗎?」
也不是,著裝打扮上有很大的出入。
「但?她就是我的媽媽,唯一的媽媽。」
白發女孩微悟。
她動了動小指,依舊帶著倦意地迷蒙著雙眼,然而從那雙櫻粉的眼瞳中,慢慢有水光閃現。
女人垂著眼眸看她,麵容被黑暗所籠罩,聲音放得更輕了,抬手一點點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怎麼哭鼻子了?”
放生澪靠在她懷中,眼眸向上凝望著她的麵容,不忍眨眼般一瞬不瞬,聲音間帶出一絲哽咽:“我好像,從出生起就沒有見過您。”
“大家都說……我是夜泉子,害死了媽媽,將來也會給?村子帶來災禍。”
在慢慢複蘇的記憶中,她也一點點明白了姥姥對她的冷淡緣從何來。
——作為死者之子誕生的她,在出生時,就害死了母親。
白發與紅瞳,全部都是這份罪孽的象征,她生來就是負罪之人,擁有不需要觸碰就能夠看取他?人內心的能力,注定隻能夠背負他?人的負麵情緒,永恒沉眠在柩籠當?中,浸沒於夜泉裡。
頭頂竹葉婆娑,月影搖曳,幾?聲秋蟬拉長了聲音嘶鳴著。
澪聽見頭頂上的人輕輕歎了口氣。
“可我現在……不就在你身邊嗎?”
那話語叫人幾?乎要落下眼淚。
巫女抱著她,多有無奈地安慰道:
“真是說了些奇怪的話,睡覺睡糊塗了,是做噩夢了麼?”
噩夢。
是叫人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的夢嗎?
放生澪不太確定。
然而當?她心裡甫一升起這個念頭,一些事情忽而就像蒙上了一層陰翳一般,被白霧所籠罩,變得朦朧、難以觸及。
真正成了夢一般的記憶。
「我是為什麼來到這裡的……」
是為了結鈴。
她自問自答。
「可是結鈴現在在哪裡呢?」
放生澪下意識摸了摸胸前,那裡卻空無一物,什麼也沒有。
她就想,還?有緣一,對,她要找到他,他?們是一起來山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