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機會……”
他狼狽無力地在地上蠕動著，被打濕的衣衫沉重得好似水泥袋，下墜的雨滴每一顆落下都會令他感覺到疼痛。
好在剛才變身白虎時，手臂的槍傷已經好了七七八八，就這樣，在強烈的求生本能中，中島敦硬是靠著手肘慢慢支撐起上半身，就這樣爬了起來，艱難在雨中站穩了身形。
夏季的陣雨凜冽而倉促，遠處的海風包含著濃烈的水汽。
銀發少年平複著呼吸，任由雨水衝刷自己的臉龐。
他依靠深呼吸來抵禦身上的疼痛，即便歎出的氣讓他聽起來就好像一個殘破不堪的風箱。
當他轉身，捂著流血不止的腹部、蹣跚著朝武裝偵探社的方向挪動腳步時，身後傳來了黑發少年命令式的阻攔。
“不準……逃。”
中島敦回過頭。
芥川龍之介自泥水中抬起一雙銀黑的眼瞳，濡濕的黑發繚亂不堪的散亂在他過分蒼白的皮膚上。
有時候敦覺得他不可理喻得就好像得了狂犬病的瘋狗，有時候又莫名感覺他很可憐。
——在校園裡，國中生們會用「幽靈」「透明人間」的形容詞霸淩班裡沒存在的、總是受欺負的小孩。
雖然芥川不是會被他人霸淩的小孩，但他確確實實是幽靈，是透明人類，是連照耀自己的光芒都沒有的孤獨小孩。
當中島敦放下對他的憤怒，單純以旁觀者的角度去看，無論何時、回頭去看他時——
那個孤獨的小孩始終都停留在黑暗中，默默地哭泣著。
·
“我沒有逃……”
中島敦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響起。
“我已經不會再逃跑了。”
他念出了他的全名，拖著殘破的身體往黑暗的雨中走去，將黑發少年留在原地，再沒有回頭。
“芥川……你也不要再逃了。”
————
四處恢複寂靜，莎莎的雨聲重新占據了整個世界。
趴在冰冷的水窪中，芥川龍之介的力氣似抽絲般一點點流逝而去。
每一次呼吸，嚴寒的空氣都化為銳利的東西鑿擊向他柔軟的肺腑，水汽無孔不入般滲入身體。
他死死埋下頭，在地上佝僂著腰腹，像是被嗆到般、雙肩顫抖，劇烈地咳嗽著，直至精疲力竭地攤開四肢。
從嘴角滴落的血液在雨中化作粉紅的泡沫。
被水霧籠罩的海灣大橋燈火璀璨，倒映在黑發少年無聲的眼瞳中，便成了唯一的光芒。
“你並不了解我……”
他如喪失意識般無聲自語道。
視線越過海灣大橋，遠處的海岸線上再度映入眼簾——曾經屹立的白色燈塔早已消失不見，隻有灰白的礁石無聲地經受著洶湧海浪的拍擊。
無人的海上公路中，芥川龍之介靜靜望著空曠的海崖，像是寒鴉般寂靜無聲。
現代都市日新月異，曾經就已經被廢棄的建築也早已在幾年之前就崩塌在新興建設的洪流當中。
就連承載過去回憶的東西也不再有。
即使想要回想，努力去那一天在塔上具體都發生了些什麼，也仿佛蒙著一層薄、卻怎麼也捅不破的白紙，萬事萬物始終都是不甚明晰的。
隻有在盛夏的烏雲下，那一時刻，她所露出的神情、她所說出的話語，讓他記憶猶新。
隻是單純地闡述那種心情，語言也會顯得貧乏，如果用什麼來形容——
在充滿海藻味的風中，有一隻蝴蝶閃閃發亮。
他在短短的一瞬間，感覺到這隻蝴蝶的翅膀碰到了他的嘴唇——
這不知不覺沾到嘴唇上的翅膀粉，在之後的數年後卻依舊閃耀。
……
寒冷一點點爬上軀體，沉重的疲憊感伴隨失血而來，漸漸壓低了黑發少年的眼瞼。
空闊的海岸公路上，隻有兩邊夏草在風中不斷搖曳著，趴在冰冷的積水中，他無數次合上雙眼，又在失重落空感驚醒，控製自己不能立刻眠去，墜入黑暗潮濕的夢鄉。
雨夜中，一陣仿佛發動機的轟鳴聲卻由遠及近而來，撕破了他的夢境。
黑色轎車如小小一點，飛馳在長長的海灣大橋之上，天空中滿是密布的烏雲，橋下是洶湧的海麵，雪白的車燈劃破雨幕，不斷向前推進。
寂靜無人的夏日雨夜，行駛在深夜海岸上的轎車，車內音響裡正放著80年代的一首老歌，一切浪漫得就仿佛老電影中才會出現的畫麵。
芥川龍之介已分不清現在發生的一切是自己的夢還是現實。
他的腦中一片混沌，如果這是夢，他為何會夢到東京方向來往這裡的車輛。如果這是現實……莫非是現代死神的車架前來接引小生他？
曖昧不明的思想在他腦中發散，比之前更為強烈的困頓侵襲了黑發少年的腦袋。
就在他抵抗不住疲憊，想要就此合上眼瞼之際。
強光掃過雨簾，將倒在地上的他的身影完全籠罩在了其中。
慘白的刺目車燈燈光更令芥川龍之介難以睜眼，一陣急促的刹車聲中，輪胎摩擦瀝青路麵飛濺出的水花落在了他幾步遠以外。
莎莎。
雨聲。
他聽見了車門被推開的聲音，從東京方向來的死神抵達了他的身邊，隨之傾瀉而下的還有一陣柔和的旋律。
「在夏雨之後的街道上，
街燈靜悄悄地閃爍著。」
昭和年代氣息的city-pop音樂風格，如一陣清新的夏風吹散了街道的潮濕嚴寒，清晰的四分四拍鼓點，夾雜著悠揚渾厚的貝斯音。
一隻踩著細帶涼鞋的雪白細足首先從車上落下，踏上了橫濱的土地，闖入了他的視線邊緣。
羅馬涼鞋略顯繁雜的係帶、隻將足腕的弧度勾勒得更為令人纖細柔美。
車載音響中的歌聲還在繼續。
「希望你能原諒我……
分手之後馬上就給你打電話，
隻想再一次和你在那家店裡相遇。」
在那一刻，倒映在芥川龍之介眼中的千萬雨水，每一滴的輪廓都清晰可見，漫天下墜的水滴的速度也被無限減緩，而呈現出了懸浮的狀態。
又在車燈照耀之下，向四麵八方反射出了晶瑩的水光。
雨中，光亮鑒人的水麵輕輕搖曳蕩漾著，在少女自車上走下，當她皎潔得散發出光輝的雙足落定在汙濁的積水當中，也會從其中綻放出雪白的蓮花。
順著令人屏息的小腿弧線向上，是波浪一般漾開的純白裙擺。
困意在此刻一掃而空，黑發少年忽然怔住了，一陣巨大的震栗仿佛閃電般穿透了身體，將他重新推進痛苦的無間漩渦，煎熬沉淪。
在強光中，四處全是白晃晃一片，少女就這樣在他麵前站了站，仿佛猶豫了幾息。
而後，她俯下身，朝他伸出手——
在她身後、由仆人舉著的傘，就跟著傾斜了過來。
……雨停了。
·
「你擦了我喜歡的香水嗎，
和夏天的黃昏真的很般配。」
「想要你像初見的那天一樣談天說地，
喜歡大海的你，我隻需支著腦袋，靜靜聽。」
……
作者有話要說：
在充滿海藻味的風中有一隻蝴蝶閃閃發亮。他在短短的一瞬間，感覺到這隻蝴蝶的翅膀碰到了他的嘴唇，可是隻有這不知不覺沾到嘴唇上的翅膀粉，在數年後依舊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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