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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色朦朧, 隱約能看到一些即將天亮的跡象。
市中心醫院VIP病房內, 床上躺著的俊逸男人,緩緩睜開眼睛, 腹部的難受隨之而來, 他下意識想要用手捂住肚子,手卻被身邊的人猛地摁住:
“彆動, 還在輸液。”
說話人的聲音沙啞,嗓音確是男人再熟悉不過的。
紀曜禮偏過頭,看到眼睛腫得跟個核桃似的林生, 他喉結動了動, 眼裡掠過一陣心疼。
林生抿著唇,拿起一旁的水杯,打濕棉簽, 往他乾裂的嘴唇上潤水。
紀曜禮睜著眼睛看他,而林生除了說了剛才“彆動”那句話後, 就再也沒有說過話,一直抿著唇。
見到他醒來, 這麼平靜?
紀曜禮仰起腦袋,忽地,用嘴含住林生的小拇指, 吮了兩下。
這要是放在往常, 哪怕再親密的事兩人都做過, 林生也會臉紅, 可現在林生隻是怔了怔, 若無其事地把小拇指從他嘴裡抽了出來。
紀曜禮眼巴巴地看著他,林生隻當沒看見,走到旁邊把水杯扔到垃圾桶。
“我記得,當時去的龍景山鎮上的一所小醫院來著?”紀曜禮打量著房間的布置,自己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了,所以有印象,上次從江裡救人,休克後也是送來的這家醫院。
林生走回來,替他掖好腳前的被子,“那醫院醫療水平有限,你的情況穩定後,連夜轉回市裡了。”
“生生……”紀曜禮早就察覺出了他情緒的異常,“你是生氣了嗎?”
林生頓了一下,“沒有。”他又走回床頭,看著吊架上輸液瓶裡所剩量。
騙人。
紀曜禮心想,從他醒了以後,林生就沒用正眼瞧過他。
紀曜禮:“那你抱抱我。”
林生摸了摸紀曜禮紮入了針孔的右手,因為輸液的原因手背冰涼,他把紀曜禮的手塞到被子裡。
“以後吧,你現在先好好休息。”他說話時的語氣淡淡。
不想紀曜禮反抓住了他的手,林生想要抽出來,紀曜禮卻很用力,就算是生病了的紀曜禮,力氣還是比林生大很多,一時半會林生都抽不開手。
二人掙紮間,紀曜禮的手舉高了,血從針孔回縮,慢慢往針管倒流。
林生看了急道:“你快放開!!”
紀曜禮很是固執地抓著他的手,眼裡很乾淨,瞳孔裡全是林生的倒影,絲毫不在乎血液正慢慢順著針管往上麵爬。
林生實在沒有辦法,脫了鞋子,跳上床,先是摁住了紀曜禮的手,看著血慢慢回落,然後趴在他的胸口,語氣不豫,“這樣可以了吧?”
說完他想起身,紀曜禮另一隻手卻緊緊摟住他,“不可以,你不和我說話,我很難受。”
他現在身體很虛弱,林生怕碰著他,連動都不敢動,任由他摟著。
光是抱著林生,紀曜禮就覺得滿足,身上的疼痛甚至都下意識地緩解了不少。
紀曜禮先是吻著他的額頭,像往常那樣親昵,可是想往下落吻的時候,卻發現林生的眼睛布滿血絲,眼眶裡盈滿了淚水。
紀曜禮一下子就慌了,“生生……”
林生說話時很生氣,又充滿著委屈,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淚水就隨之落下,“你就不能、就不能愛惜一下自己的身體嗎?”
紀曜禮忙著幫他擦眼淚,林生的眼淚卻不停止,滾燙地落在紀曜禮的手心,卻在他的心裡燙出一道疤。
林生其實和大多男孩一樣,大多時候會把感情掖著,不輕易在彆人麵前流露,但其實男孩也會難過,安謙還在回市裡的路上,早先時候紀曜禮的副助理過來幫忙,林生隻好麵上裝著堅強,打點轉院等一切事物。
可副助理走後,他其實背地裡躲著哭了好久,他成年很多年了,看淡了很多東西,唯獨摯愛之人的生死還是他這輩子最害怕麵對的所在。他這個人很容易多想,當時紀曜禮吐血,他腦海幾乎不可控地就想到了最壞的方麵。
他在紀曜禮麵前總是脆弱的,情緒也藏不住,剛才是憋著一口氣,現在實在忍不住大哭了起來,“紀哥哥……你、你剛才真的嚇壞我了……”
他好不容易,才幸福這麼一會兒,那一刻,他真的以為自己又要被打回原形。
林生早先哭過,現在哭得太劇烈,渾身沒勁,倒在紀曜禮的頸窩不住地抽抽,“你為什麼要不吃東西?還背著我嗚嗚。”
“你想過嗎,要是你出了什麼事,唔嗚嗚,是要留下我一個人嗎?”
“我好煩你,我不要跟你好了,你他媽的真是要嚇死我了!”
……
紀曜禮忙從床頭櫃上抽了幾張紙巾,作勢給他擦臉,被他揮開,“就要把鼻涕眼淚都擦你身上,誰要你那麼壞,害我擔心那麼久!”
聽到他這樣說,紀曜禮就真的把紙巾扔開了,用自己的病號服給他擦眼淚。
手掌有節奏地拍著林生的背,逐漸,他逐漸哭得小聲,到後來隻吸吸鼻子,偶爾抽搐一下。
紀曜禮摸了摸他的背心,又哭得渾身是汗,怕他著涼,紀曜禮忙把被子也裹住他,好在這床特彆寬敞,兩個人也一點也不擠。
紀曜禮擁著他,“對不起,對不起,我以後再不會了。”
林生嗚咽一聲,鼻子酸得厲害。
紀曜禮說話時語氣也帶著心悸,“其實我剛才也怕了,生生。”他和林生的側臉相貼,說話聲就在耳邊:
“很怕,非常怕。”
林生愣了一下,紀曜禮說話其實很少用“很”、“非常”這樣表達程度的詞,也很少說這樣將自己的無助顯示出來的話。
紀曜禮:“我當時真的怕,要是真留你一個人,我可能沒法心安……”
林生忙捂住他的嘴,“我們不要說這個了。”
紀曜禮看林生一直撐著手,怕壓到他的肚子,很不得力樣子,調整了一下姿勢,讓林生靠在自己手臂上,撩了撩他額前被汗打濕的地方:
“記不記得前陣子我和你說過,我小的時候胖過。”
林生憶起,紀曜禮上次稱體重的時候,確實提過。此時他靠在紀曜禮肩膀上的肌肉上,因為紀曜禮現在的身材太過完美,所以他當時以為紀曜禮隻是隨口一提,並沒有放在心上。
“我沒有和你詳細說過,其實我當時很胖很胖,在同齡人裡體重特彆突出,尤其是在我上初中的時候,體重相當於是同齡男孩的三倍。”那並不是一段美好的回憶,紀曜禮說這句話的時候,眉頭不由自主地蹙起。
林生在被子裡勾著他的手指,默默聽著。
“至於胖到什麼程度,讓我想想……”紀曜禮咬了會兒唇,“我不用做廣播體操,因為老師怕我動作太大暈倒在操場上。夏天沒有同學願意坐在我身邊,因為一到夏天,就算我坐在空調邊,還是會熱得渾身是汗,他們會覺得不舒服。當然彆的季節,我也是沒有同桌的,因為我塊頭太大了,一個不小心就會越過他們定的三八線……”
“紀哥哥……”林生聽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朝他懷裡拱了拱。
“聽得很糟心是吧?那不說這個,說說彆的。”紀曜禮摸了摸他的腦袋,“我當時倒不怎麼怨同學,比較怨恨的是自己,你知道麼,我明明知道自己身上的肉是吃胖的,可我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嘴,一天至少要吃五頓,而且都是重油的食品,每次都是吃完了以後,我才開始後悔,就這樣,像吹氣球一樣,越來越胖。”
紀曜禮怕嚇到林生,說得很淺。
但就麼點簡短的言語,林生的心還是揪了起來,仿佛有針紮似的生疼。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說到這,他頓了下,低頭看了眼林生,衝他淡淡笑了下。
林生瞧見他眼底蘊藏的情意,隻一眼,就纏綿到自己的心底,林生小聲問道:
“什麼事啊?”
紀曜禮屈指刮了下他的鼻子,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說道:“那件事後,我受了很大的打擊,意識到自己迫切需要發生改變,很是焦慮,甚至產生了一係列的心理疾病,到後來中度抑鬱。”
林生渾身一震,哪還有心思想紀曜禮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下意識地摸了摸紀曜禮的臉頰,眼裡是抑製不住的擔憂。
紀曜禮握住他的手,淺淺勾唇,“沒事了,都過去了。”
繼續道:“當時年紀小,不懂事,甚至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責怪過家人。我父母還有家裡的老人從小就覺得男孩子胖一些沒什麼,隻要身體健康就好,胖一些的男孩子有福氣,以至於我從小飯量就很大,到後來根本就控製不住吃東西的嘴。帶著這樣不懂事的心態,不想見到家裡人,所以就選擇到國外邊讀書,邊接受治療。”
想到這裡,紀曜禮搖頭失笑,“初中才那麼大點年紀,真離開家還沒兩天我就崩潰了,立馬就忘了對家人的怨恨。”
林生卻笑不起來,滿腦子都是一個小胖子躲在異國他鄉的牆角,因為太胖想抱腳也抱不住,然後無聲地擦眼淚的樣子。如果林生那時候路過,一定要好好抱抱他。
紀曜禮:“不過再怎麼想家,我也從未動過回國的心思,因為當時對自己的身材深惡痛絕,心裡壓力也很大,請了專業的健身教練和營養師,運動和膳食和諧搭配,健康減肥,確實有效果,但那效果是日積月累才能明顯看見的。
“我很心急,急切地想要瘦下來,然後我就想到了節食的辦法,節食加上運動,我幾乎是看著我每天都在減重,可也就是這樣,才把我的胃耗出了毛病。”
林生現在滿是心疼,連責備他的話都說不出來,要知道那麼多年,紀曜禮都沒改掉多食的習慣,到底是有多大的心理壓力,才會讓他產生節食的想法。
紀曜禮:“後來身材越來越好,我也越來越注重清淡的飲食了,慢慢看心理醫生,配合藥物治療。其實身材的變好才是最有療效的藥物,我也逐漸從那些灰暗的過去裡走出來了。”
林生想到難怪認識紀曜禮這麼久,他很少吃重油的東西。
“可……到底是病過的,肥胖一直是我心裡的陰影,每次稍稍體重有一點增加,我就會焦慮,害怕反彈到以前的狀態,運動和節食產生的效果最快,也是我的首選。”紀曜禮苦笑:
“和你結婚以後,頻繁的健身次數也變少了,給你做那麼多好吃的,看你吃的開心,我也會忍不住吃一些,體重在不經意間飆升,那天稱體重,雖然之漲了幾斤,但還是讓我憂心。”
紀曜禮的指腹在林生脖子的皮膚上打轉,“自從有了珍重的人,就想把最好的一麵給他看。”
林生抬起腦袋看他,視線粘得很緊,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紀曜禮知他心中所想,認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