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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月匆匆而過, 轉眼便到了盛夏。
市私立精神病院內。
護士端著餐盤, 走進特殊看護病房,門前的保安仔細檢查她的身份證明後,方才為其打開帶鎖的病房鐵門。
帶著電網的鐵窗前, 站著一位消瘦的年輕男人, 頭發雜亂地生長, 超過了耳朵。他嘴唇上的胡茬也甚久未有過修剪,顯得慘白的麵龐越發憔悴。
護士看到桌上放的早餐一口未動,皺了皺眉,果然是精神不正常,節食虐待自己。
她心疼浪費的糧食, “你就算餓暈了, 也彆想出了這裡, 這裡就是醫院, 無非是從這個病房換到另一個病房。”
“你帶我出去, 我能給你所有想要的。”男人終於說話了, 似許久未用喉嚨似的, 聲音古怪。
護士翻了個白眼, 這人自住進來的兩個月以來,會說的就隻有這一句話。
她不準備理會,摔下餐盤, 準備離開。
男人下意識看了眼那個餐盤, 又是一模一樣的菜, 一日三餐, 一日如一日,就算是沒瘋,也能被這乏味的生活給逼瘋了。忽地,他瞥見自己枕頭上那幾滴被無意間濺上的湯汁,眼裡的情緒瞬間被點燃,他直勾勾地看著護士: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周憶瀾!是當紅巨星周憶瀾!你竟然敢這樣對我?”
護士聞言“嗤”了一聲,“喲,你還當你正當紅呢?還巨星?現在外麵誰還記得你啊?誰提起你不覺得惡臭啊?清醒點吧,都進來這裡了,接受現實能苟幾年苟幾年吧。”
周憶瀾所做的那些齷齪事,全國上下人儘皆知,護士痛恨他是拿慈善事業當兒戲的人渣,還蓄意傷人,簡直就是社會上的敗類,若不是工作原因,她甚至都不願意給這人送飯。餓死了最好,少一禍害。
周憶瀾身形受不住般地晃了晃。
護士又數落了幾句,覺得繼續和他說話,十分觸黴頭,壓下心底的不滿,轉身就走。
卻不想身後掠過一陣涼風,下一瞬,她的脖子就被一隻手臂給禁錮住,立刻覺得呼吸一滯,連忙用手去拉扯,淒厲大喊:
“救命啊!救命啊!!”
病房門當即被人保安給推開,巡邏的安保人員聽到這邊的動靜,迅速趕了過來,作勢欲過去撲倒周憶瀾,哪想後者神情癲狂地吼叫:
“彆過來!過來我就殺了她!殺了她!”說著他的手臂用力收緊,護士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從牙齒裡擠出幾個字,“彆……彆、來,救……救我……”
保安們麵露緊張,不敢再往前走。不過這種事情在他們院裡十分常見,有過應對經驗也不算太過慌亂,帶頭的那位連忙談判:
“你放了這小護士,咱們有話好好說。”
周憶瀾冷笑一聲,“好好說?非要這樣你們才肯和我好好說?這兩個月來我怎麼求你們聽聽我的話,你們又是怎麼回應我的?”
他用手掌抓住護士的脖子,泄憤般地將手指掐進她皮肉裡,護士疼得大叫。
“你冷靜冷靜,想說什麼和我們說,有什麼要求都能提!”保安隊長伸著雙手,語氣安撫。
“我說了我沒有精神病!是你們院診斷錯了,誤把我捉進來了!”周憶瀾雙目猩紅,“我要見我的律師,我的經紀人!你們幫我聯係!”
其他醫護人員站在病房外圍觀,小聲交談著。
保安隊長連忙答應,“好好好,我幫你聯係,你把這護士放了,我立刻就幫你打電話!”
“現在打!我報你打!”周憶瀾警惕地看著他。
保安隊長拿出手機。
周憶瀾隻記得經紀人的電話,報了一串數字,保安隊長摁了免提,電話沒等多久便被人接通。
“您好,請問哪位?”
周憶瀾大聲嚷嚷,“哥!!我是憶瀾啊哥!你趕緊來派人接我吧!”
卻沒有收到回音。
保安隊長看了眼手機界麵,怔了怔,“被對方掛斷了。”
周憶瀾一臉的不敢置信,“再打!你再打!再打一遍!”
保安隊長隻好再次回撥,結果顯示對方已關機。
周憶瀾極為受打擊的樣子,“怎麼可能?我哥怎麼可能不接我電話?怎麼可能?!”
趁他分神之際,保安隊長眼神示意身邊同事,大家心裡明白,一窩蜂衝上去解救女護士。
混亂之際,周憶瀾從護士的口袋裡抽出了一隻水性筆,照著自己脖子狠狠地紮下去—
卻被眼尖的保安隊長重重揮開,緊接著周憶瀾整個人都被摁在了地上。
在這裡工作的,自然而然地就會有了眼力勁,像周憶瀾這種被社會厭棄,被家屬放棄的患者,在院裡沒什麼人權,聽話老實固然相安無事,可攪事亂來的話,害得他們要被領導教訓,他們絕不會手下留情。
“想傷人?在外麵傷的還不夠?畜生!”
“還想自殺?死哪都可以,就是不能死我們這裡!死到臨頭還要害彆人?”
頓時拳打腳踢,全部招呼到周憶瀾的身上,也算是給隔壁住的患者提個醒,不安分的話,就是這個下場。
圍觀的醫護人員神情冷漠,看著周憶瀾在地上拚命掙紮,嘴裡發著聽不懂的哀嚎。管床醫生連忙推開人群,拿出針劑,朝周憶瀾的胳膊上注射鎮定劑。
周憶瀾大喘著氣,眼睛直愣愣地張著,身邊不斷有人急促地走來走去,他的視線逐漸模糊。
……
再醒來的時候,周憶瀾還沒張眼,渾身上下的疼痛最先襲來,他“嘶”了一口氣。
疼得腦袋上大汗直冒,可是張開眼,他眼前還是一片漆黑,他知道自己在哪了,在醫院的禁閉室。
他抬了抬手,果然,怕他繼續想不開,手腳都被鏈條拴住,動彈不得,他隻能躺在這張床上,禁閉室連個窗戶都沒有,隻有門縫裡透出的微弱光亮。
每一個犯了錯的患者,都會被關到這裡,說得好聽是反省,不好聽就是懲罰。這不是他第一次來這了,從一開始的害怕,到現在滿心隻有憤怒,他對著微弱光亮大喊:
“紀曜禮!!老子艸你媽!你不得好死!你個賤人!!”
“啊!我沒病!呃啊!你們放我出去!”
“我要見我的律師!你們這群瘋子!你們才是瘋了!”
……
一如既往,直到他嗓子喊得再也發不出聲音,他的眼角劃過濕熱的液體。
他的經紀公司想儘了辦法,為他減輕罪行,可都於事無補,最後是律師提議,要他提供有精神問題的檢查報告,以此來逃脫刑罰。
原以為會受到重重阻撓,沒想到進行得十分順利,就在他人前裝瘋賣傻,人後收拾東西,準備到自己早就打好招呼了的精神病院去修養之時,被送到現在這家私立精神病院,進來以後,經紀公司和自己徹底斷了聯係。
這家醫院,衣食從未虧待過他,但也從來沒有讓他踏出過房門一步,窗外就是高聳的牆,他甚至都快忘記外麵世界的樣子。
短短兩個月,一開始他怨恨所有人,每天十分暴躁。現在他大多時候都靜靜看著窗外的牆,有時候甚至會恍惚,會想不起自己是誰,自己曾經做過什麼,恍如隔世。
他無聲痛哭著。
黑暗中不知道時間流逝,期間有人摁著他的腦袋給他灌過流食,還給他的傷口上了藥。
送他來的人,不希望他死,那他就不能死。
當門再度被打開時,刺眼的光亮,令周憶瀾受不住地閉上眼睛,看守的人道:
“周憶瀾,有人來見你。”
周憶瀾先是沒有反應,隨即一個激靈,一定是經紀人來找他了!經紀人不可能放棄他的!一定是回心轉意了!”
若不是渾身沒力氣,得要兩個人攙著走,他恨不得自己衝到會客室。
為了保護來客的安全,會客室中間被一個透明玻璃分隔開了。
周憶瀾滿懷期待地進去,在看到來人時,眉頭蹙起,沙啞難聽的聲音響起,“是你?”
萬柏浩看到了他鼻青臉腫的落魄樣子,瞳孔微縮,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
周憶瀾說:“你也行,幫我聯係律師吧。”他被保安扶到椅子上坐下。
萬柏浩看了眼兩位保安,他剛才是花了大價錢,好不容易才進來的,也疏通了這幾人。保安們會意,讓他們說快點後,將門帶上,出去了。
周憶瀾的語氣急切,“你借我點錢,我要找律師上訴,出去後還給你。”
萬柏浩沒有說話,而是神情複雜地看著他。看得周憶瀾頭皮發麻,不悅道:“你這樣看著我乾什麼?”
“值得麼?落到這個下場。”萬柏浩輕聲道。
周憶瀾怒道:“我的事,輪不到你可憐!”
萬柏浩沉吟片刻,起身,“好,那我走。”
周憶瀾瞬間慌了,扒到玻璃上, “阿浩!對不起!我剛才話說重了!我不是有意的,你不要生氣!不要走!”
萬柏浩沒有真走。
他今天來,沒有什麼目的,隻是單純地想看看周憶瀾,“是你要做假說來精神病院,現在又是你想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