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城王彎腰,將暈倒在衣櫃裡的少年打橫抱出來。
然後,瞥了一眼淩冬至收拾好的行李箱,對門外的崔判官吩咐:“崔府君,麻煩你來拿行李。”
判官崔玨和他一起來接親,身上也是穿得斯文妥帖,進來時偷偷瞄了一眼卞城王懷裡:“暈過去了?”
卞城王輕哼:“嗯。”
崔玨肩膀抖了一下,顯然在看六殿下的好戲。
卞城王沒有理崔玨,他將淩冬至換到一隻手抱住,騰出另一隻手把對方的紅布鞋提起來,一並帶下去。
崔玨看得目瞪口呆,不免感慨,這應該是六殿下第一次幫彆人提鞋。
眾所周知,卞城王在陽間時出生名門,一落地就備受矚目,父親是北朝名將,拜相封侯,功名顯赫。
母族麼,也是門庭赫奕,家道從容。
崔玨聽說,當時的人們都賊羨慕六殿下他們家,一門父子倆,全都拜相封侯,備受重用。
說來說去,崔玨就是覺得,卞城王能耐超群,擇偶眼光卻似乎不咋地。
淩冬至在平穩的花轎裡幽幽醒來,耳邊是熟悉的絲竹樂舞聲,眼前則是一片暗紅色。
這是因為他頭上蓋著紅蓋頭,正橫躺在寬敞的軟墊上,恕他直言……姿勢像,像極了死人。
淩冬至趕緊一骨碌爬起來,將頭上的紅蓋頭扯掉,這才看清楚花轎裡的模樣。
頂上不知道裝的是燈還是啥,散發著幽幽的光,如此詭異的氛圍,讓人一絲辦喜事的喜悅都沒有。
隻覺得毛骨悚然。
淩冬至靠近窗邊,抬手掀開窗簾,一看之下把自己嚇得不行,原來他們已經不是行走在路上,而是在半空中,穿城而過。
淩晨的城市仍舊是燈火通明,車水馬龍,到處閃爍著華麗的霓虹燈。
人間的煙火氣倒是給了淩冬至一點安慰,不過看樣子他們很快就會離開B市。
今晚,無數的陰陽先生,因為沈老爺子的透露,將信將疑地登高遠望。
一直等到淩晨將近一點,忽然,他們聽到天上鑼鼓喧天,吹吹打打,穿紅帶綠的迎親隊伍飛逝而過,其中那頂巨大的豔紅花轎奪人眼球,分外突出。
竟是真的……
目睹這一幕的人,都麵露驚歎,直呼幸運,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景,竟被他們有幸撞上。
目送花轎離去,弟子恭維沈老爺子道:“師父不愧是我界泰鬥,掐算出今夜有鬼神迎親,就果真有鬼神迎親。”
沈老爺子卻一點兒也不高興:“隻是掐算出皮毛,算什麼本事。”而他那師弟,卻是連具體內情都知道。
沈聽瀾忙說:“父親謙虛了,要不是您提醒,我們根本不可能看到這樣的盛事。”但他卻非常好奇:“卻不知是哪一位鬼神迎親?”
這正是沈老爺子鬱悶的結症,提這個乾嘛呀?生氣。
“想知道就去問你池師叔。”背著手轉身下樓,沈老爺子丟下一句。
沈聽瀾和眾位師兄弟集體懵逼,咳咳,老爺子這句話的信息量也太大了。
是他們想的那樣嗎?
這一邊,淩冬至看著一眨眼就過去了的城市,內心感到有一絲惶恐,這是要去哪裡?
照目前這樣的速度,他們馬上就要翻越好幾座城市,這麼快的嗎?
其實淩冬至不知道,這對於鬼將鬼兵們來說,已經算是很慢的速度。
畢竟是來迎親的,自然要放慢腳步,吹吹打打,熱熱鬨鬨,這才有迎親的儀式感。
否則一眨眼就回到了地府,新娘子連屁股都沒坐熱就要下花轎,豈不是坐了個寂寞。
於是他們足足花了二十分鐘,慢吞吞地從B市回到H市。
這是人類的城市地名,最近百年才起的,他們好不容易記熟了,希望能用得久一點。
H市靠海,位置十分特殊,是地府的主要入口。
當年H市還不是繁華之地,海邊上就住著地府中的眾多鬼神鬼將。
卞城王執掌大海之底,平時便居住在海邊人類建造的樓房裡,需要辦公的時候才回地府一趟。
比如卞城王大婚,自然要在地府舉行。
淩冬至趴在窗邊,眼看著自己離海麵越來越近,有種要俯衝下去的感覺,嚇得他趕緊放下簾子。
然而想象中的撞擊卻沒有發生……
真是神奇的體驗。
淩冬至正驚魂未定,就感覺花轎慢了下來,好奇心驅使他再次偷窺窗外的一切,隻見,巨大的牌坊立在眼前,牌匾上書‘陰陽界’三個字。
花轎從牌坊下緩緩而過,路邊上開滿了花開不見葉,葉落不見花,千年開一次的彼岸花。
淩冬至心想,唬人的吧?
一千年才開一次,自己怎麼就這麼走運撞上了花期呢?
等等,如果路邊這些花真的是彼岸花,那現在走的這條路,難道是黃泉路?
靠……
淩冬至覺得自己有點冷,連裸露在外的腳趾頭都情不自禁地蜷縮了起來。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接下來還會有忘川河,忘川河上會有孟婆亭,孟婆亭裡有個孟婆,就是會給每一個路過的鬼魂喝孟婆湯的那個孟婆。
接著是奈何橋?
淩冬至對前麵這些都沒啥興趣,畢竟他是特殊人員,有特殊的通行特權,他最感興趣的是三生石,聽說三生石能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和來生。
他使勁伸長了脖子,把腦袋探出來,望著那白玉般光滑如鏡的大石頭,卻沒能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隻看到一張白淨俊俏,充滿求知欲的青澀臉孔。
過了三生石,來到了一片建築群麵前,有種要到地方了的感覺。
這裡是閻羅殿。
十殿閻王聚集的地方。
今天是第六殿閻王卞城王娶親的日子,整個閻羅殿披紅掛綠,然而灰蒙蒙的天和清冷的建築,不管用再多的紅綢緞裝飾,喜慶中也依然透著絲絲詭異,有種紅事被做成了白事的感覺。
花轎抬到殿外停下。
要判死刑了嗎?
淩冬至在裡頭抖了一下,愣是沒有找到可以躲的地方,因此隻能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一雙修長的手從中間向兩邊掀開轎簾,看見裡頭的少年驚恐地望著自己,卞城王說:“壞孩子,蓋頭不能自己扯下來,不吉利。”
淩冬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停劇烈地跳動著,哪還發得出聲音說什麼,他隻是瞪大眼睛,望著對方略灰白的臉瑟瑟顫抖。
卞城王彎腰進來,找出紅蓋頭,整理了一下上麵的穗子,重新給淩冬至蓋上。
視線受阻的那一刻,淩冬至的世界變成了一片暗紅色,外界的聲音和觸感對他而言更加清晰,刺激著他此刻敏感無比的神經。
比如,對方握住他的腳,給他穿鞋……
雙方皮膚接觸的瞬間,淩冬至在內心尖叫呐喊,草草草,放開我!
但是想象中的冰冷刺骨並沒有發生,反而對方的手掌還挺暖和的。
但是那又怎麼樣?
還不是一樣恐怖!
兩隻腳都穿上了鞋子,非常柔軟輕便,不像是用來走路的鞋。
接著淩冬至果然沒有走路的機會,他穿著一身華麗嫣紅的嫁衣,被卞城王背在背上,帶著跨過了閻羅殿高高的門檻。
卞城王沒有打算邀請誰來觀禮,但是大家聽說他要辦喜事,就攔都攔不住,一定要過來湊這份熱鬨。
於是此刻的閻王殿內,聚集了地藏王菩薩,天齊仁聖大帝,北陰豐都大帝,五方鬼帝,還有其他九殿閻王,以及數不清的地府鬼將。
記得上一回這麼整齊的時候,還是東華帝君大鬨地府,放走八百萬惡鬼那一回。
卞城王原本想直接把淩冬至背到閻王殿,拜完堂就離開地府。
誰知地藏王菩薩真身前來,同時還有天齊仁聖大帝,北陰豐都大帝,這兩位可不常見。
卞城王低聲和自己背上的少年說:“我放你下來,你自己走。”
能夠減少和對方的肢體接觸,淩冬至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不過雙腳踩在閻羅殿的地板上之後,他就感覺有一股寒意,打從自己的腳底中間鑽上心頭。
果然是破鞋的鞋底太薄!
考慮到淩冬至看不見路,卞城王握住淩冬至的手,和他一起緩緩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