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彩虹(2 / 2)

他在她的內心占據多少位置?是真的,還是她自己強行安裝上去、定義上去的?

想起以前她強給自己加上的親情。

“小惠,”鬱理眼神微眯,本來被紮好的淺茶發色長發被散開,她收斂起笑容,茶色的眼瞳裡原本溫和的情緒變成了冷漠,語氣淡淡的問道:“你相信我嗎?”

惠毫不猶豫:“信啊。”這個世界他最信任的就是鬱理了。

她仰頭看著腳底下的虛影,因為原本因為在家裡,所以穿的隻有一件單薄的毛衣,薄弱的身形就像是下一秒就會被風吹散般。

惠:“?”她好像不太對勁。

“鬱理,你……”怎麼了?

“如果說,我想殺了你呢?”

惠:“?”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這麼說,但他還是認真的思考了好一會,在確認了自己心裡的想法後,身體微微前傾,想靠近一些她,卻發現怎麼做都是徒勞,他有些挫敗的抿了抿嘴,抬眸直視她的雙眼道:“那我可能會自願被你殺吧。”

鬱理垂眸看著海膽頭男孩,那雙深綠色的眼眸在昏黃夕陽的照耀下更為清晰透徹,裡麵寫滿了認真與偏執,她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

忽而,惠感覺身子一重,下一秒他就從空中掉落了下去,失重感讓他的腎上腺素狂飆,心臟砰砰砰的瘋狂撞打著他的胸脯。

眼睜睜看著鬱理居高臨下,離他越來越遠,最後變成了一個點。

惠對於自己突然從高空摔落,沒有產生任何一絲半點的害怕情緒,反而此刻充盈在腦海裡的,是鬱理為什麼會不開心,這一件事情。

以及對鬱理想要他性命這一件事的坦然接受。

就連他在離地麵越來越近之時,他都沒有產生一丁半點自己即將迎來死亡的害怕,對鬱理產生怨恨。

他緩緩閉上了眼,坦然的麵對自己即將要死亡的事實。

——如果他的死亡,對她有用就好了。

他出生了,所以他活了下來,從來沒有見過麵的生母,對他不管不顧的生父。

就算是現在他跟那個男、臭老爸的關係比之前好很多,但前些年的傷痛,並不會被抹去。

鬱理的出現,第一次讓他感覺到他自己是被需要著的。

他之前一直沉醉其中的美夢,被她麵容蒼白的躺在床上的那一幕給打碎了。

原本沉寂在心裡最深處的不安,刹那間噴湧而出。

因為他對鬱理有用處,所以被需要、被收留。

他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他願意用一生去陪伴她,也願意為了保護她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同理,她要他死,他也毫無怨言,甘願如此。

“那現在呢?”

他突然停止了下降。

惠睜開眼,搖了搖頭,眼底裡儘是清明以及對她不繼續的奇怪,“不是想殺了我嗎?”

鬱理身子一頓,歪了歪頭,好奇的湊到了他的麵前,近距離的觀察著他眼眸裡的思緒。

……沒有。

怨念、害怕、氣憤、傷心……

什麼都沒有。

鬱理:“……”

……為什麼?

為什麼這麼坦然的麵對這一切?為什麼不哭不鬨?

鬱理不理解。

“鬱理,你不殺了我嗎?”惠又問了遍。

不知怎麼的,對於他這幅模樣,鬱理心頭忽然湧現出一股火氣,對著他冷笑了幾聲。

緩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惠若有所思道:“為什麼不繼續了?”

“隻要是鬱理你想要這樣,可以不用在乎我的。”

“……”鬱理沉默了好一會,開口道:“為什麼可以不用在乎你?”

為什麼要這麼坦然的接受這一切,輕而易舉的就獻上他自己?

“?”惠眨了眨眼,有些奇怪的反問道:“可是這不是鬱理想要的嗎?”

她想要他的命,他就給了啊。

“……”

她用那雙此時冷漠得讓人猜不透的眼睛看了惠一會,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的發絲在臉上隱隱發癢,手指輕微的頓了頓。

“明明你可以選擇不接受的。”

她眨了眨眼睛看著惠,很是直接的說道:“你可以像一個普通小孩一樣,麵對這些無禮請求的時候,產生相應的疑惑、怨恨、傷心等情緒,對著這些你不願意做的事情說不,或者試圖掙紮、反抗的。”

“可是,我並沒有不願意。”

“更何況,我那麼沒用,如果這條命能幫到鬱理、或者隻是簡單的讓你開心的話,我並不會對此有任何怨言的,隻會欣然、樂意接受。”

看著找不到重點,還在跟她強調說他沒有不願意的惠,鬱理第一次產生了有些想要給他一修正拳的想法。

她回想了一下,這才發現,眼前的這個海膽頭男孩,沒有一次主動的提出他自己的訴求,就連那次家長會,也是她無意中看見通知單知道的。

這麼想來,運動會大概也是因為她家長會後,有跟他直言過想要參加一切需要家人參與的學校活動的緣故,他才會主動提起來吧……

而且在運動會上,最後如果不是她在他內心還在糾結的時候就立馬主動詢問,估計再過上那麼一會詢問,她就會得到一個完全不一樣的答案。

吃的穿的玩的,甚至都是按照她的喜好來,觀察他的反應時,也根本沒有看出他有一絲半點的不喜歡,所以她就理所當然的認為他是喜歡的。

給他的零花錢,似乎大部分都花在了她的身上。

就連朋友,現在回想起來,可能是因為她推了他一把,讓他產生了她想他交朋友的想法從而去接受的。

他似乎不敢輕易的對任何人、任何事有所期待。

“……小惠。”鬱理抬手撫上來他的臉,音量像是害怕驚擾到什麼般那麼輕,“你,難道一直不認為你對於我來說是重要的嗎?還是說,一直認為如果不對我有用處的話,就會被丟下?甚至是……把自己的位置放得過於低、過於輕了……?”

他的沉默給了她的答案,鬱理難免的有些頭疼。

就算她自己本身不太懂感情這種東西,但之前有特意去學習、研究過心理學,她也清楚自己心裡狀況並不健康。

她剛剛所做出的,突然把一個“六歲”小孩從高空中突然放任他往下降,其實是一種極其偏激的行為,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脫離情感而言,惠現在的所思所想其實非常不正常的,但於她的情感作祟,她對這種情況很難不產生滿足感。

哪怕這是畸形的、不正確的。

可是,這是不可以的,因為對象是惠。

她沒有比現在更清晰的認知到,惠在她心中的份量比想象中還要更重這件事情。

他在被她的想法所支配,一直被她推著走,而他做的隻是被動的接受著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她早期確實有無意間的向他傳輸她希望他能成為一個乖巧聽話懂事,可摸摸,會照顧好自己不用她操心,甚至反過來照顧她,以後給她養老的種種想法。

現在想來,當初的她……真的是……

這對於一個目前還在成長階段,沒有一套成熟且正常思想的惠來說,妥妥的是屬於精神控製的範疇了。

在她自己突然感覺現在過得一切都美好不像話的同時,一個被她所支配著的惠,他是不是也經常會很沒有安全感的想著“我要乖點、再聽話點,那樣就不會被她所拋棄了”類似這種想法呢?

與幼年就算擁有再多的不幸,但到底還有一個慰藉的,大學期間又幸運的遇見安德魯和菲力的鬱理不同,她突然意識到,對於眼前的這個年紀小、擁有的東西少得可憐的小男孩來說,她就是他的“慰藉”,甚至是所有也不一定。

天哪……她之前到底無意間做了些什麼事啊……

鬱理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善人,她對於她不放在心上的人,從來都是冷漠居多,並不會考慮他們的心情。

理智上清楚,如果當初惠不足夠的乖巧,以及一步一步的學著怎麼照顧人,給摸給抱給親親,完美的契合了她理想中寵物的樣子,她根本不會搭理他。

但情感上,她此刻真真實實的體會到了,對他的心疼,以及對早些期間她無意中給本來就敏感的他帶來精神施壓的後悔。

鬱理這麼想著,心裡有些不舒服,傷心、憐憫、愛憐等情緒混雜在一起,讓她看他的眼神更加的複雜。

惠開始有些不安,在思考自己是否有哪裡讓鬱理不高興。

最終,他抬眸,小心翼翼的注視著她的表情變化,有些猶豫道:

“……對不起?”

“……”鬱理麵無表情的戳了戳他的額頭,直至額頭被她戳紅,惠也毫無掙紮之意,“不要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就盲目道歉啊……”

她歎了口氣:“其實你可以對我再任性一點的。以前的話,你可以當沒這回事,你就算以後不給我養老,我也沒關係的。”

那隻是她一開始為了哄著他接受她給予的東西的借口而已。

誰能想到對於小孩來說,其實不懂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不正確的啊。

特彆是對於那時候什麼都沒有的惠來說。

“……”

惠低下頭,抿緊小嘴,稍微有些長的劉海在夕陽的照耀下,給他的臉蒙上了一層陰影,臉色晦暗不明。

他沉默了好久,才喃喃道:“……你……是不想要我了嗎?”

語氣裡夾雜著道不儘的委屈和隱隱的哭腔,說完這句話他緊緊的咬著嘴,原本靜靜的垂落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的攥緊衣角。

鬱理身子微不可察的頓了一下,看著低著頭不敢看她,像是在等待她做最後宣判的海膽頭男孩,無奈的歎了口氣。

“我說過不會丟下你的,小惠。”她仰頭看向空中璀璨的雲霞,“其實我也不太懂啦,但我知道,如果你非要把自己的位置放那麼低,從心底裡認為你在我的心裡不重要的話……”

鬱理轉眸看著他的發旋一會後,繼而蹲下身子,從下而上的注視著正埋著頭,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著,惠的眼睛。

她像是有些苦惱的歪了歪頭,思考片刻後,對他無奈又縱容的苦笑了下,“我會覺得不開心的,對於你如此輕視自己這件事情。”

鬱理指著自從送他之後就一直有帶著的項鏈:

“我送這個給你,就是很直白的表達出我想要保護你的這一顆心了啊……”

“我以為我在乎你這件事情,表現的很明顯來著。”

她茶色的眼瞳在暖光的照耀下如浸了蜜糖般,裡麵清晰的倒映著他的身影,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意味:

“雖然惠很在乎我這件事情,會讓我很開心。”

“但是也請多重視一下自己吧……”

對於表達自己想法,從來不喜歡曲曲繞繞,對於親近的人,也從來不屑於說假話的鬱理來說,沒有什麼比不相信她說出口、表達出來,為數不多的感情不被人信賴,更讓她感覺到不愉快了。

所以不要露出這表情啊,這還怎麼讓她生氣啊……

鬱理伸出食指,點了點他的眼角。

“滴答——”

噫,什麼聲音?

海膽頭男孩微微一愣,聽到聲音有些錯愕的抬起頭來四處觀望著,試圖找出這“滴答”聲的傳出地。

過了幾秒,他才意識到。

——那是他眼淚滴落的聲音。

他慌張的低下頭,用袖子胡亂的亂擦拭著自己臉上的淚水。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哭的。”

鬱理她曾經跟他說過她很喜歡他這種話,但惠一直把它歸於因為他足夠乖巧,合她的心意,才這樣的。

但他從心底裡,從來沒有認為過自己很重要,所以他一直在內心告誡自己,不要得意忘形。

害怕現在這像做夢一樣的生活,因為他過於得意忘形而被毀掉。

“好奇怪……”

原來這都不是他想太多……

“……可惡,為什麼眼淚止不住啊……”

茫然、無助寫滿了他的臉,他不停的擦拭著自己的眼淚,又不停地重複著道歉的話語。

一開始就因為對方過於出眾的海膽頭而記住了他,鬱理看著眼前,殘陽的餘光照耀在那蓬鬆的頭發上,柔和了他的黑色頭發,那雙掛著盈盈淚珠的綠眸,宛如太陽雨滴落在翠湖上的波瀾,以一個極其溫和的速度敲打著她的心房。

鬱理有些怔愣的看著。

忽然,他落入了一個極其熟悉、溫暖的懷裡。

“笨蛋小惠。”

“我們的時間還長著呢……”

他聽到她如此說道。

“以後的日子,認清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還要學會多重視一下自己,彆把自己看得太輕了。”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短時間內估計也改變不了,她會儘量的去給他糾正這些錯誤的想法。

比如,她並不會再因為他的不夠乖巧而拋棄他;不要對自己的評價這麼低,他遠遠的比他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好等等。

“既然你想要我更喜歡你的話,就不要再說些什麼,好好學著這些吧。”

“稍微再信賴一下我,再給你自己多一點自信啊……”

她在適應輝也從她體內“脫離”出來的生活,而惠也要慢慢的學會如何去愛自己。

他們的時間還長,時間能撫平很多東西,就算曾經的傷疤其實不會消失,隻會淡化。

眼淚輕輕地滑落到嘴邊,他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垂下了眼眸。

……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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