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1 / 2)

海上起來了風,接著下起來小雨,江濤夜雨聲中,保康好似看到陳英雄站在高處稀薄的空氣裡,呼吸艱難,卻還奮力執著地奔向他的理想,最後徒勞地在四周的黑暗裡碰得頭破血流,沒了性命。

為什麼明知道有毒還要喝下去?

為什麼一定要忠於鄭家人?

為什麼?

保康心痛,保康不懂,甚至生氣於他的執著,保康怎麼也不明白陳近南的選擇,他隻知道自己好傷心,好傷心。

可是保康對著陳近南平靜卻又疲憊的麵容,不敢哭得大聲,生怕吵到他。

小幼崽一樣壓抑的嗚咽,眾人聽得都心酸不已,跟著抹眼淚。

師祖抱著小徒孫出來陳近南的艙房,輕輕地給他擦眼淚,說道:“陳近南,文能致軍中諸葛之名、武能收天下豪俠之心,可他是一個‘士’。”

“中原人真正的‘士人精神’,他們出仕是清官,是諍臣,是勇將;他們不出仕則是民間夫子,地方俠士。家學淵源、英名卓著、有領袖才具、為人摯誠而略帶迂腐、能力拔群竭忠儘智卻為世情所不容,可他們是真正的‘士’。”

“《左傳》、《孟子》、《史記》、《出師表》、《嶽陽樓記》、《正氣歌》,保康都知道他們的故事不是?諸葛亮為何寧可‘死而後已’也不取代劉嬋做皇帝?嶽父為何寧可受死也不起叛?文天祥為何選擇死去?前朝滅亡的時候,為何就是有人選擇自殺?”

“這個世界上,有人順從大勢,有人獨善其身,可有堅守一個‘忠’字,在曆史上烙下燒灼的痕跡。”

“陳近南是真正的國士。他認知的朝代亡了,他苦苦堅守的最後陣地,南明政權的最後傳承,也要亡了,他就選擇死去——死在鄭經的手上……”

死在鄭經的手上,好過和朝廷裡的舊日同袍兵戎相見,好過親眼目睹他苦心經營的小琉球被鄭家人雙手送上換一個王位,好過垂垂老矣、白發蒼蒼,親眼看到自己的同袍在新的朝代裡歡歌樂舞。

師祖的道理說得很透,可是師祖的聲音裡也免不了帶上一抹悲哀。

“保康要記得,英雄總是悲哀,總是疲憊,看得太透卻還一力承擔重任,一直到他效忠的對象都嫌棄他絆腳——我們保康要快快樂樂的就好。”

保康抽抽鼻子,隻哭。

一邊哭一邊反駁:“陳英雄不老,沒有疲憊。”

師祖失笑:“陳英雄不老,沒有疲憊。”

“等保康的陳英雄好了,和保康一起馳騁海上。”

保康窩在師祖的懷裡,還是哭,一直到哭著睡著。

是不是這樣的結局,對陳英雄是最好,保康也不知道,他隻知道,他想要陳英雄好起來,還能飛簷走壁,還能談笑風生,還能迎著風浪前行。

十月初三一大早他起來後,先去看看陳近南的形狀,接著去打拳、讀書、和急不可耐的姚啟聖一起研究作坊建造圖,臨到午休前又去看一眼陳近南。

送陳近南前來的黎堂主是一位四五十歲的漢子,他瞅著機會告訴保康,陳總舵主去和鄭經談話之前的交代。

“總舵主說,施琅本為鄭家軍中人,軍事才能非常高,對小琉球又非常熟悉。有施琅領兵,鄭經撐不過半年。不過也因為有施琅領兵,總舵主說很好,施琅對小琉球還有感情,不管施琅當年和鄭成功怎麼不合,怎麼大的仇恨,施琅都不會對小琉球的百姓動手。”

“總舵主說,鄭經的病情很重,估計撐不到半年,下一輩的鄭家人更不成才……可是等到鄭家人一投降,天地會也將分崩離析,他不忍心。他說他已經和小大師有交代,天地會,還願意聽他的人,以後就跟著小大師。”

“總舵主最後說,小大師有大誌,必將能平定海患,安撫四方海域,連西洋大患也不足掛齒,可他等不到看小大師長大的一天了。”

保康聽著聽著,不知不覺又是淚流滿臉。

心裡極度壓抑鬱悶之下,他氣呼呼地跑到甲板上對著小琉球的方向大喊大叫。

“鄭經你個混球!”

“鄭經你是王八蛋!”

“鄭經你到了地府你爹也不認你!”

“啊啊啊啊!我要掀了你們的老窩,給陳英雄陪葬!”

憑什麼鄭家人到了京城還能做王?憑什麼他的陳英雄就要這樣默默無聞地死去?憑什麼世道變成了這樣他就無可奈何隻能接受?

保康不服。

保康不妥協。

保康在十月初四的早上見到施琅和他的先頭大軍的時候,隻有一個要求。

“直接出兵。保康跟著一起去。”

施琅微微愣怔,卻又激動。現在的風向不固定,一般人南下都喜歡南風,順風,其實打仗的時候背風比順風更合適,更容易掌控全局。

這幾天天氣變化,可能會有一股小台風,誰也想不到他們會直接出兵,到了福建連休整也沒有就直接出兵。

施琅沒想到瑞親王的要求正和他心意,他大聲回答“遵瑞親王命令”,心裡頭對於皇上給他按上的頂頭上司一事,排斥之情減少一大半兒,轉為興奮。

甲板上,施琅和快樂大師·小保康簡單地用完早膳,細細地講述自己的作戰計劃。

“……在進攻路線的選擇上,末將根據風向和敵方防禦情況的情報,決定船隊從銅山啟航,乘西南風向東穿越小琉球海峽,首先奪取地處澎湖主島以南、鄭軍防守薄弱的八罩島。

獲得船隊的錨泊地和進攻出發地後,占據上風上流的有利位置向澎湖發起攻擊。攻下澎湖,扼敵咽喉,然後兵鋒直指小琉球,可順利實施“因剿寓撫”的戰略方針……”

施琅毫不避諱自己從鄭氏陣營中反叛出來的事實,並且表示他熟悉鄭氏內情,他的智勇韜略也一向為鄭軍官兵所畏懼。而他在鄭氏勢力中的故舊很多,為他爭取內應和進行情報工作提供了便利條件。

保康對他的磊落大方很是欣賞。施琅這個人,雖然在鄭家和大清之間幾次搖擺,引得世人對他議論紛紛,但誰都承認,他本人的能力和擔當,以及情義,卻是無可指摘的。

他本人生長在海邊,自幼隨父從事海上貿易活動,精通航海,對海疆的氣候、地理等方麵的情況了若指掌。從軍後,轉戰東南沿海,有豐富的海戰經驗。

通曉兵法、戰陣,並多年來一貫主張以武力統一小琉球,精心謀劃對小琉球用兵方略,提出“因剿寓撫”的戰略方針及一整套實施方案,不但周密完備,而且是切實可行的。

他隻聽,對施琅的計劃並不提出任何意見,說有他全權負責,那就說到做到。

施琅對快樂大師的胖氣非常欣賞,對快樂大師的聰慧也非常欣賞。

船隊慢慢行駛在海麵上,五十隻戰艦加上保康一行人的五艘大船行走在海麵上,那是真正的遮天蔽日。

他們兩個人談完正要去看陳近南,就聽到有人大聲呼喊,原來是姚啟聖終究不死心,一個人乘坐小船追了出來。

估計是他自己偷偷從家裡跑出來的,就一艘小破船,一個老仆人搖漿。

“讓我上船,讓我上船。”姚啟聖舉著山西大喇叭大聲疾呼。

施琅不搭理他。

“我保證不說話,不吭氣,隻看。”姚啟聖高聲請求。

施琅還是不搭理他。

“讓我上船,讓我上船。施琅你個無情無義的,你敢不讓我上船,我保證你後悔到死。”這次姚啟聖也生氣了,直接上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