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1 / 2)

本來這些貪汙國庫的人能被懲治,那是人人都拍手稱快的事兒。隻是大街上一個個咒罵加吐唾沫的人都不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

做下人的人,當然對主子們的事情知之甚詳,甚至可以說了若指掌。畢竟主子再聰明能乾,也不能親力親為不是?主子隻是發一個命令,事實上的實施者,都是這些下人們。

好在這些人也都知道,宮裡的有些事兒,那就是死也不能對外說的。可就他們說出來的這些,就已經夠皇上和官員們頭疼的了。

不光是宮裡的,還有這些個皇親國戚家裡的,王公貴族家裡的,反正上三旗中有名有姓氏的人家,誰也沒跑,就是那個剛進京每兩年的鄭家,對,就是鄭克臧、鄭克塽兄弟兩個漢軍侯,也又一地雞毛被扒出來。

他們進京後被編入正黃旗,還因為兄弟相爭,都做過“江都王”,都投降了大清,還一個占長,一個占名分,皇上不知道該封哪一個做王、公,乾脆封了兩個漢軍侯。哪知道這麼平等的分封,也能鬨起來。

一個牽扯一個,最後整個四九城裡頭,凡是有頭有領有名有姓的人物,誰都逃不了。

皇上目瞪口呆,四九城裡頭幾乎家家鬨翻天,寡婦風流,兄弟相爭都是小事兒,什麼你和我小姨子有私情?什麼你居然要毒死妻子另娶?什麼你一個大家主母看上鄰居老王家的美貌小廝?

反正整個四九城不管是誰,都嚇得隻想保全自己——實在是平時那“道貌岸然斯文體麵”被扒開來,太——丟人了嗷嗷。

但是皇上頭疼頭疼著,突然發覺,自己“看熱鬨”,看得非常舒坦。

至少他本人行得端坐得正,沒有和有夫婿的女子來往不是?

至少他沒有偷偷摸摸逛秦樓楚館,更沒有花老婆的銀子養外室不是?

至少他的女人們再怎麼鬨,沒有那啥那啥“一枝紅杏出牆來”,都還喜歡他不是!!!

皇上從中獲得了心理上的極大滿足,得到了極大的安慰,感覺自己渾身又有了力量。

皇上昂首挺胸地處理完內務府的一攤爛賬,“收獲滿滿”;看著戶部的賬本兒,開始著手處理自己家裡的一攤事務,“信心滿滿”。

首先是太子。

皇上在一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找來太子,太子的休息日的上午,心平氣和地問道:“上次汗阿瑪吩咐保成給保康寫信,保康可有回信?”

太子低眉搭眼的不吱聲。

皇上也沒催,就安靜地品茶等候。

太子抬手看一眼他汗阿瑪,嘴唇動動,還是沒有勇氣說出來。

太子自從事情爆發出來就心虛,可他那時候還有一股氣強撐住,他的額涅如果沒有因為難產去世,他就有額涅了,現在的皇後就不是皇後了,他還默默決定,就算他保康弟弟不是嫡出,也是他最親的嫡親弟弟。

他還做好準備,他要給保康弟弟寫一封信,表達他對保康弟弟的愛護親近,表達他的迫不得已,和無可奈何,他隻是在儘一個兒子對母親的責任……

打算很好。可是等到宮裡的調查進展到一定階段,不管太皇太後和皇太後怎麼捂著,還是有一些“傳言”流傳出來,不光姐姐妹妹們崩潰了,不光他的冤家對頭大哥傻眼了,書呆子三弟傻眼了,他也呆傻了。

太皇太後說:“生活就是這樣。麻煩、混亂、使人厭煩、瑣屑、糾纏不清……種種日常小事的日積月累下來,不管是平民百姓家裡,富戶士族家裡,還是皇家,都一樣。”

皇太後說:“阿彌陀佛。很多時候,上刀山下火海並不嚴峻。嚴峻的是那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日常生活瑣事的糾纏,無休無止。”

皇上也說:“不管是男子,還是女子,都最怕內鬥。內鬥中,磨損掉他們個性中的一切棱角和天真,喪失曾經的原則。”

可不管他們表達惋惜和理解,包容和接納,剛剛十二歲的太子都是無法理解的。

太子崩潰,太子傷痛,太子對“母親”的定義產生懷疑,太子感覺他這些年來對母親的一切幻想,是那麼的嘲諷。

太子又陷進他的心理魔障中無法自拔,在他汗阿瑪吩咐他給保康弟弟寫信的時候,他提筆給保康弟弟寫下這些日子以來的第一封信。

一開始的禮貌問候後,就忍不住開始傾訴自己的苦悶,自己的委屈,自己的痛苦……就忍不住表達他對保康弟弟有一個好母親的羨慕。

他認為他的保康弟弟一定會安慰自己,一定會理解自己,一定會支持自己……可是,他等啊等,等了半個月,收到他保康弟弟的回信,隻有一張空白的宣紙。

那一刻,太子麵色紫漲,就感覺自己所有的小心思在保康弟弟的眼裡,無所遁形,無從隱匿。

太子手捧這一張白紙,神經質一般地尋找上麵的字跡,卻是什麼也沒有。

光溜溜地站在太陽底下,卻不敢直麵太陽的明亮耀眼。

太子徹底委頓。

等到他保康弟弟派人從五台山送來“兩個人”,一路敲鑼打鼓吹吹打打的,從宣武門進來皇城,他更是感覺,自己連見一麵保康弟弟的勇氣也沒有。

可是他麵對保康弟弟的質問,可以逃避;麵對他汗阿瑪的問題,如何逃避?

…………

皇上一邊品茶,一邊觀察太子的反應,一會兒握緊雙拳鼓起勇氣,卻“鼓”到一半兒泄了氣;一會兒滿臉紅漲地咬牙,卻咬牙到一半兒就傷痛地放棄……

皇上不催促,也不說“汗阿瑪都知道,你且下去”的話,皇上隻儘力理解十二歲的小少年因為這件事受到的打擊,耐住性子等候。

這小半年發生的一切,如果是沒有跟著南下和北上,沒有經曆過戰爭的太子,遇到一個宮女猛地衝出來慌亂之下來不及阻止,忘記吩咐侍衛行動,最後驚嚇過度嚇暈過去……皇上或者會理解一二。

可是,明明在大清和沙俄的戰事中,他們兄弟都親自去過戰場,都親眼目睹戰場上的屍體堆積如山,血流成河。

這樣的太子,還會被一個宮女嚇住,還嚇暈過去,皇上怎麼也無法告訴自己,太子隻是因為事情牽扯到他的母親而失去方寸。

更何況,還有那一連串的後續,習慣性地裝著弱勢哭泣……

皇上怎麼也無法相信,這是他費勁心思教養出來的太子。

唯一的解釋,在那麼一刻,太子心裡對皇後的忌憚,對他保康弟弟的忌憚心理猛地竄上來,他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他認為這是一個天賜良機——就算不能廢了皇後,也可以趁機打壓皇後和鈕鈷祿家,打壓他保康弟弟的威望……

所以他選擇性“忘記”顧及大局和皇家顏麵,他選擇性“忘記”他保康弟弟對他的好處,“忘記”皇後對他的一慣寬讓。

就算不看保康,皇後有對不比起他的地方嗎?毓慶宮的情況,這些年來皇上不止聽一個人隱隱約約、含含糊糊地說過。唯有皇後,一個字也沒提。如果皇後要對付太子,就憑皇後的手腕,太子這十二年來能在宮裡過得這般舒服?

太子是他親自冊封親自養育的太子,赫舍裡皇後是他的原配皇後。可現在的皇後也是他親自冊封的皇後,保康也是他的嫡親兒子,太子在那一瞬間,哪怕誰都不顧及,隻要稍稍顧及一下他這個汗阿瑪的感受,就不會將事情鬨開。

按照太子的聰慧,這些年接受的太子教導,他可以有幾十種方法,更好地解決一個宮女的瘋狂,可他沒有。

內務府?上三旗包衣?嗬嗬,他們還真不愧是最了解太子的人,真不愧是對太子“忠心耿耿”。

他還沒死那!

皇上此刻回憶當時的情況,回憶自己當時的心情,那份失望悲哀的痛苦不堪,怒火滔天,已經可以平靜以對,可是皇上認為,他非常有必要和太子好好談一談。

皇上放下手裡的茶盞,定定地看著太子。

太子感受到他汗阿瑪的目光,一抬頭,看見他汗阿瑪的臉色,登時什麼也不去思考,麻利地跪下。

“汗阿瑪,保成錯了,是保成誤聽人言……”

皇上:“……”

“汗阿瑪……”

皇上再也忍不住,手裡的茶盞猛地摔出,落在太子的身邊的地磚上,“砰”的一聲脆響,茶蓋和茶杯、茶葉,水跡迸濺開來。

皇上手指著太子,手指顫抖,渾身都顫抖。

“‘你’錯了……真不愧是朕的好兒子,你……”

下麵的話皇上說不出口。

皇上隻感覺,他被無窮無儘的失望淹沒,被無窮無儘的悔恨淹沒。

皇上麵對太子那迷茫驚駭的眼神,眼前一黑,好似一腳跌進黑暗深淵。

鈕鈷祿氏到現在都沒有說一句“赫舍裡氏錯了”,赫舍裡氏到死也沒有後悔,她甚至在臨產前還和鈕鈷祿氏特意見一麵。

就是上次鈕鈷祿氏麵對他,也沒有說一句赫舍裡氏的任何不是,沒有趁機說任何辯解之詞。

她們都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她們都有自己的擔當。可是他的太子,赫舍裡氏拚著一命生下來的太子,就能說,“他的母親錯了”……

多麼的諷刺。

連最基本的“死者為大”“為尊者諱”,也不知道嗎?

皇上越想越痛苦壓製窒悶,赫舍裡氏臨終之時的麵孔在他的眼前浮現,皇上心痛如絞,淚流滿麵。

…………

這次的父子談話,皇上堪稱“出師未捷身先死”——太子被他汗阿瑪的表現,嚇得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皇上沉浸在當年的一樁樁一件件的回憶中,再也撐不住。

一時間滿朝滿宮都放下所有的糾葛矛盾,一起關注皇上的病情。保康收到他汗阿瑪病倒的消息,趕緊帶著他的弟弟們朝京城趕。

臨時之前,師祖不放心地叮囑:“當年……都年輕,年輕……明白嗎?”

師祖的意思,當年皇上太過年輕,不管是先皇後、皇後、其他的妃嬪們,都太年輕,皇太後不管事,太皇太後精力不夠,你們作為小輩,要體諒。

保康和弟弟們的理解是,人無完人,長輩們也是。現在長輩們年齡大了,老了,他們長大了,他們要勇敢地站起來,要“體諒”長輩們,還要“體諒”同樣“年輕”的哥哥們。

保康一拍胸膛,“誓言般”地回答:“師祖放心,保康保證‘乖乖的’。”

弟弟們一拍胸膛,“誓言般”地回答:“師祖放心,胤禛/胤祺/胤祚/胤祐/胤禩保證‘乖乖的’。”

師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