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 118 章(1 / 2)

保康要去西班牙一趟,或者說,他要親自去參加這場西班牙的王位爭奪戰。家裡人如何能同意?

皇上直接拒絕:“不行。”

但是保康有理由。

“保康就是不去參戰,也應該去見一見卡洛斯二世。”

神色間帶著一種傷心。那是加上了,得知黃宗羲和石溪道人都已經去世,他都沒有見到最後一麵的傷心。

皇上當然也知道熊兒子心裡的遺憾,可是皇上能答應熊兒子去南京拜祭一番石溪道人,卻不能答應熊兒子去歐洲。

“蘇伊士運河那裡,汗阿瑪已經派人去勘測過,如果要全麵疏通到可以走大船,沒有十年二十年的時間是不行的。你走馬六甲海峽,那多危險。不行。”

保康疑惑:“大清的水師去歐洲,不走好望角?”

“當然走好望角。”

“既然走好望角,保康更應該跟著。”

皇上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莫名地怒火中燒:“你跟著做什麼?”

臉黑黑的,臉色陰沉的嚇人。

眼神紅紅的更是好似吃人一般。

保康愣怔。

“……汗阿瑪,保康真的好了。”

“……”

保康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他汗阿瑪顫抖的手,眼睛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明情況:“汗阿瑪,保康真的好了。”

皇上的嘴唇顫抖,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保康縱有千萬條理由,也說不出來。

他更不敢和他額涅提出來,他怕他額涅說:保康去,她也去。

保康和他師祖傾訴:“額涅出海去看看也好,可是汗阿瑪不去,她去了,估計朝堂上的人都會說話。”

師祖微微笑:“你還知道?你額涅這些年一直在五台山,朝堂上的人,隱約知情的不敢吱聲,不知情的也不敢吱聲,更有那民間人,將你額涅的身世寫成花兒出來。出海……你想想,這大清人會怎麼說?”

保康趴在他師祖的床上,抱著枕頭,真心愁。

“師祖,保康真的好了。”

“師祖知道。”

“可是汗阿瑪和額涅不相信。額涅好一點,隻要保康乖乖地“恢複”一段近時間,額涅就會相信保康好了,可是汗阿瑪……有了類似修行之人的“心結”。”

“應該是。你額涅這些年全心照顧你,你好了,她也就好了。你汗阿瑪……他在京城處理政務,每年該去承德去承德,該去禦駕親征準格爾就去禦駕親征準格爾,該去南巡就去南巡……都在心裡壓著。”

保康眼眶濕潤,聲音低沉:“師祖……汗阿瑪和太子哥哥鬨起來了。”

“師祖看出來了。”

“胤禛和太子哥哥也有矛盾了。胤祺、胤禩也都有了小心思。他們……都長大了。”

師祖一臉“欣慰”:“是人都要長大。睡了六年也不能逃避。”

“……保康沒要逃避。”保康雙手抱枕頭的動作改為捂著腦袋,“保康就是覺得頭疼、傷心。明明之前有變好的趨勢,為什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師祖將枕頭放好,給小徒孫蓋好被子,神色平靜,語氣還是不急不緩:“這本來就是無可避免的事情,保康硬要他們避開來,才是‘為什麼’。”

保康:“……”

保康大受打擊,然而師祖吹滅蠟燭上床,半坐著,瞧著小徒孫那愁眉不展、憂慮煩惱的模樣,對皇家和朝廷的所有爭鬥都一句話輕描淡寫:“保康還是十五歲的小寶寶,不要煩惱這些。”

保康:“……”

保康表示,雖然他非常樂意做十五歲的小寶寶。可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情,他聽到師祖這句話,一點兒也不樂意。

“師祖,保康長大了。”保康抬頭,眼睛瞪圓,非常不樂意他師祖說大實話一般,說他的煩惱是“沒長大的小孩子”。

師祖笑著點頭:“保康長大了。快睡覺。”

保康:“……”

保康一個翻身躺好,閉眼就睡。

月牙兒彎彎,星星眨眼。保康在睡夢中還是煩惱不已。和家人團聚的歡喜過去,麵對一家人目前這個情況,他除了沉默就隻能沉默,好像這本來就應該發生的情形,他長大了,不應該大驚小怪。

這讓他更生出一種無力感。

保康和皇太後一起念佛,也是無精打采的。

皇太後瞧著保康眉眼間的稚氣未脫,哈哈笑:“保康不要煩惱,這很正常。我們保康不要煩惱這些。”

保康一張俊臉皺巴成醃菜團,眼神兒困惑不解:“皇祖母,沒有辦法嗎?”

皇太後放下手裡的木魚,半是感慨,半是歎氣:“哪有什麼辦法?草原上的人,從來都是這麼生存的。”

保康站起來,扶著皇太後出去散步。

身邊的鳥語花香他都沒有精神顧及,微微低著頭看腳上僧鞋的花紋,終極是問了出來:“是因為保康睡了這六年嗎?皇祖母?”

皇太後一愣,隨即生氣起來。

“和保康有什麼關係?保康這麼鑽牛角尖可是不對。他們……如果不是保康,早就這般鬨起來了,現在不知道鬨成什麼樣子,你死我活都有可能。”

保康震驚地睜大眼睛,不敢置信。

皇太後瞧著他的模樣又心軟又心疼:“你汗阿瑪現在還能控製住,再過些年,他們都長大了,都出宮開府……這是必然的。皇家,從來都是這樣。不這樣的時候,那就距離王朝滅亡不遠了。”

保康眨巴眼睛,他聽懂了皇太後的話——各個王朝早期的皇家,幾乎都是能人輩出,爭鬥不斷。到了王朝末期,子嗣艱難,昏君輩出,那還有什麼爭鬥?都得過且過享福一天是一天。

“可是皇祖母,成吉思汗的兒子們當年,就沒有這般爭鬥。雖然有元睿宗拖雷死亡之謎,但基本上是和睦的。”

保康不想放棄,試圖找到辦法。皇太後卻是因為他的話,更是感歎萬千。

皇太後拍拍保康的手,講故事一般:“我們的保康還小那,才十五歲那。”

“皇祖母和保康這麼大的時候,聽過幾個故事,講給保康聽。”

“當年,成吉思汗準備揮師西征,也遂皇後含淚送行,說道:‘諸皇子中,嫡出的共有四人,大汗千秋萬歲後,應由何人承統?’

成吉思汗就說:‘世上沒有長生不老之人。此次西征,翻山越嶺,困難重重,是到了確定後嗣的時候了。’

於是成吉思汗召見他的兒子們和弟弟們,議定嫡三子窩闊台為汗位繼承人。術赤管狩獵;察合台掌法令;窩闊台主朝政;拖雷統軍隊,並且立下血誓,兄弟齊心。

可是,在成吉思汗去世之後,蒙古各部落議事會強烈反對窩闊台繼承汗位。窩闊台不能隻因為成吉思汗的遺命繼位,要等部落議事會的最後決定。過渡的兩年內,拖雷作為嫡出的幼子,監攝國政。

保康知道為什麼嗎?”

保康看著皇太後,人呆愣愣的,他是真的不知道。

皇太後微笑:“我們草原上的規矩,和中原人不一樣,很多方麵都不一樣。中原人是嫡長子繼承製度,滿蒙,則是嫡幼子繼承製度。”

保康:“……”

皇太後剛剛說了什麼?嫡幼子?

保康懷疑自己幻聽了。

可是皇太後的表情非常嚴肅,一點兒也沒有故意嚇唬他的意思。

“嫡幼子繼承父親的家業,其他的兒子們出去自己打拚,這才是草原上和平時期的繼承製度,人人認可。”

“兩年後,部落議事會舉行大會,一起推選新大汗。大會爭議四十天,一半的人恪守舊製,主張立幼子拖雷,反對成吉思汗的遺命。那個時候,術赤死了,察合台全力支持窩闊台,拖雷選擇擁立窩闊台繼位。”

…………

保康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嫡幼子,嫡幼子……術赤死了,察合台全力支持窩闊台,拖雷本身作為幼子具有先天弱勢,前麵兩個哥哥聯合,他為了顧全大局,或者說為了保全自己,隻能做那樣的選擇。

所以,後來他死了。四十一歲正康健的時候。

保康呆愣愣地看著麵前的荷花盆栽人,然而皇太後還沒有說完。

皇太後眼望湛藍的天空,緩緩說道:“世人傳說,當年太~祖皇帝去世的時候,立下的遺囑,也是嫡幼子繼位。這不是沒有原因。皇祖母不去說其中的真假,但是皇祖母知道,那些滿蒙王公們,都還記得這個老規矩。”

晴天霹靂!

保康恍恍惚惚地抬頭喊一聲“皇祖母……”眼神驚恐,更多的是難過。

這麼一瞬間,保康有很多問題要問,話到了喉嚨口,卻一句也問不出來。

他汗阿瑪知道嗎?光看皇祖母那慈愛心疼的眼神,就有了答案。

他汗阿瑪一定知道的,太皇太後和皇太後也知道,這就是他們在他回宮後一直縱容他做和尚,一句也不提他還俗的原因之一。

當然,他額涅和他三舅舅也知道。他師祖也知道。

他汗阿瑪、太皇太後、皇太後,都保持沉默,應該說,在他回宮後,對他的一切事兒基本上就一直保持沉默,或者說任由他自己折騰。

而他額涅、他三舅舅由著他的性子。

他師祖,第一次聽他說選福晉就提過他還俗的事兒,並且因此對他汗阿瑪有很大的意見。

他們,所有牽連其中的人,都和那些滿蒙王公一樣,都是該知道的都知道,都將這一個事兒當成一張牌壓在心底最深處,隨時準備在最“需要”的時候打出來。

隻有他,才剛剛知道。

保康呆呆傻傻地看著藍天,就感覺藍天在旋轉,大地在旋轉。

他和太子之間的矛盾,原來,從他的出生起,就是無法調和的。

他自以為是的一切,他所有的努力,都是那麼的可笑。

保康的嘴角露出一絲絲自嘲的冷笑,眼裡一片迷茫和悲哀。

…………

鬆鶴院偏殿外麵的小徑上,往來無人,長身玉立、身姿挺拔的少年小和尚就那麼呆呆地站著,風吹動他的僧衣,青色的衣擺好似樹葉搖擺。

皇太後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宮人也不靠近,他一個人,好似融於天地中的一條小魚,隨風歸去,隨水歸去。

他人呆呆的,一家人好似都很有默契一般,都沒有打擾他。

恍惚著午休,恍惚著用完晚膳,恍惚著陪小侄子、小侄女們玩一會兒拚圖小遊戲,恍惚著感受到他們的體貼……保康嗅著荷花的清香,對著清澈的河水微笑。

他是保康,他隻要記住這一點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