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問烏晶晶是因為他知道晶晶不會撒謊。
烏晶晶滿臉無辜：“汗阿瑪,我不知道啊。我們一直都很認真按照老師要求的去做，老師讓我們跟三弟一起趕進度、布置一樣的課業，我們都有老老實實完成的。不信你可以問大姐,大姐她之前沒接觸過漢文，什麼都不懂,還是她的伴讀赫舍裡氏教她怎麼握筆和書寫的呢。”
“還有東珠她們幾個也一樣,剛開始學漢文什麼都不懂，我跟三個妹妹還有佟芳懿就利用休息的時間教她們。就這,大家也沒說老師嚴格啊。嗯，我之前聽彆人說過嚴師出高徒,我想這大概就是範老師對我們深沉的愛吧。”
神特麼深沉的愛，範文程氣的胡子都飛起來了。
長公主看似在幫他說話，實際上處處在給他挖坑。若非她們之中有一個拖後腿的二格格，他一時間還真找不到理由把人攆走。
範文程板著臉：“長公主說你們一直都很認真學習,二格格早讀不來、也不交作業又怎麼解釋？”
烏溜溜的眼珠看過去，烏晶晶脫口道：“二姐姐又不是不在,這個問題乾嘛問我啊？我剛才不是說了，有很多人之前沒接觸過漢話，二姐姐跟她的伴讀都不會寫字,完不成作業不是很正常的嗎？”
言外之意,大格格有赫舍裡氏，鈕祜祿東珠她們有她，隻有二格格課下是沒人教的。
上課老師不教，課下沒人會,她怎麼寫？
這樣的情況完成作業才是不正常的吧？
範文程：“正常？長公主竟然覺得這很正常？”
範文程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作為一個在上書房學習的學生，不寫作業不讀書,居然有人覺得那是正常的。
烏晶晶像是什麼都沒看出來，她很自然的點頭，“老師你覺得不正常嗎？那老師你做什麼不留下來給她們補課呢。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你既然在上書房教導功課，這難道不是你身為老師的責任？遠的不說，就說鼇拜鼇大人，我們之中那些沒學過射箭的，他都是一直留到宮門落鑰才回家。還有教導我們蒙文的老師也是，若有人不懂，閒暇時間他都會一遍一遍教導。”
烏晶晶歪歪腦袋，“還是說漢話跟射箭、蒙文不同，這玩意兒大家私底下努把力就能會？”
明明是自己看不起女子，不想教，偏要把鍋甩到她們頭上，堂堂小金烏可不接受。
烏晶晶的話讓站在旁邊的洪承疇驚訝不已，他猛然抬頭，“傳道受業解惑，好一個傳道受業解惑。長公主好文采。”
烏晶晶出生的時候洪承疇並不在京城，這些年他也聽說過長公主的‘豐功偉績’，他以為長公主或許有不同於常人之處，傳言肯定是誇大的。
今日一見他忽然覺得或許是自己想當然了。
能混跡明清兩代，洪承疇無疑是聰明的，他自認聽出烏晶晶話裡對範文程的不滿。一個六七歲的小丫頭就知道給人挖陷阱，他不得不承認長公主聰明。
真正讓他驚訝的還是烏晶晶那句話。
傳道受業解惑，這句話出自唐代大家韓愈之口。
他今日竟然從一個滿族六七歲的小姑娘嘴裡聽見。這讓一心傳播漢文化的洪承疇怎麼不驚喜。
烏晶晶轉頭看他，“多謝誇獎，不過這話可不是我說的，好文采談不上。”
她又道：“聽說你也是漢人，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洪承疇對著烏晶晶躬身抱拳，“長公主請講。”
他一心想要再滿洲推廣漢文、漢話，希望可以以此來淡化滿漢之間的差異。這麼些年隻有他知道自己是多麼的不容易。本來這次回京他有些心灰意冷，想要放棄。
今日看到長公主，他忽然覺得或許自己還可以再試一次，這位長公主很有可能會是他推廣漢話的契機。
烏晶晶：“之前範老師說我們女子去上書房讀書是胡鬨，是想要開創第二個武周，還”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範文程打斷，“公主殿下莫要胡說，老臣可從未說過這話。”第二個武周，若是傳出去他範文程還有命在？
吳良輔冷冷開口：“喲，範大人還真是貴人多忘事，您忘了，三天前您就在這殿裡跟皇上說的。您說‘女子讀書古往今來就連武周都不曾有，大清的公主去上書房讀書，莫不是想要教導一個女皇出來’。範大人，您忘了，奴才跟皇上可都記著呢。”
話是你自己說的，你居然敢說長公主胡說，當著他吳良輔的麵給長公主潑臟水，簡直是不把他放在眼裡。
順治也附和頷首，“吳良輔說的沒錯，三天前的話朕今日還記得。”
言下之意，他確實說了。
範文程冷汗當即就冒出來了。
與皇帝私下說這話，跟當著彆人的麵說還是不一樣的。皇上很少會把臣子的話告訴另一個臣子。彆人就不好說了，萬一被他的死敵知道……
洪承疇歎息一聲，開口給範文程解了圍，“公主殿下，您的話還沒說完。”
都是明朝降臣，兩人可以說同病相憐，處境同樣的尷尬，能幫一把還是幫一把吧。
烏晶晶深深看他一眼，接著說道：“範大人還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本公主就想知道洪大人是不是也這樣想的，洪大人是不是也覺得女子不應該讀書。”
烏晶晶並沒有想要將範文程怎麼樣，除了看不上女人認為女子不應該讀書，範文程其他方麵還是不錯的。他教導二阿哥等人也極為認真，就憑這個她也不會死揪著範文程不放。
洪承疇搖搖頭，“老臣覺得男女都一樣，女子之中也有許多驚才絕豔之輩。不瞞長公主，老臣的母親也讀過書，老臣能有今天除了恩師同樣也有母親的教導。從老臣自己的例子來看，不但不應該阻止女子讀書，反而應該鼓勵她們讀書。讀書使人明理，妻賢夫禍少，隻有多讀書開闊視野，才能教導出有出息的孩子。”
洪承疇是福建泉州人事，他的父親是個秀才，母親乃名門閨秀。
當時在泉州與他家家世相當的人家不少，卻都沒有洪家有出息。蓋因為洪家有個讀過書的傅氏（洪承疇母親）。
洪家三兄弟，除了他大哥早夭。洪承疇是萬曆年間的進士，累官至陝西布政使參政、陝西三邊總督。崇禎年間轉任薊遼總督，直至降清被皇太極重用。被順治封為大學士。
他還有個三弟洪承畯，是名聞泉郡的書法家，不過他接受不了二哥做‘叛徒’與洪承疇分道揚鑣，十數年不見。
洪承疇自幼在母親的教導下，從未看清過任何一位女性，相反他覺得女子不應該被束縛，她們就應該跟男子一樣去讀書明理。
感受到他沒有說謊，烏晶晶眼睛一亮，她道：“汗阿瑪，汗阿瑪，反正範大人也不願意教我們，您不如讓洪大人教我們讀書吧。”她轉頭去看洪承疇，“嗯，差點忘了問洪大人的意思，洪大人您如今政務是否繁忙，可有時間、可願意教導我們？”
烏晶晶不是願意逼迫彆人的，假如彆人很忙或者不願意，她也不會強求。
比如鼇拜，鼇拜身為內大臣每日忙得很，他也隻有酉時才有空教導他們騎射。
洪承疇內心一喜，他悄悄抬頭去看皇上。
教導長公主讀書，他當然是願意的，隻是不知皇上會不會同意。
至於說繁忙？
洪承疇內心苦笑，長公主怕是不了解他們這些‘貳臣’的處境。
彆看洪承疇是‘高高在上’的大學士，實際上因他漢人的身份，漢臣恨他們認為他們是叛徒，滿洲大臣也看不上他們，他們在大清的地位相當尷尬。
說好聽點是大學士，實際上混不進去皇上的心腹圈子，什麼權利都沒有。
能教導長公主對他來說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順治看看範文程再看看洪承疇，沉默片刻道：“吳良輔，你再去給長公主等人收拾一間書房出來。洪承疇，朕封你為太子太傅，後日起你就來教導長公主漢文，朕知道你一心想推廣漢話，記住你說的，莫要因為長公主是女子就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