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宛開始向協會裡的煉金術士報告事件調查的詳細情況,宋陸離和方楷不再交談，和其他低階煉金術士一樣保持絕對的安靜。
宋陸離的目光偶爾會落在方楷身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方楷給他的感覺和之前……不太一樣。
方楷注意到宋陸離的視線，他愣了一下，隨後向他露出一個傻不拉幾的笑容。
宋陸離一看到那個和平時差不多的方楷款傻笑,收起了方才的念頭,在心中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怎麼也開始關注起彆人的一舉一動了？
是受到雲霄的影響嗎？
世界之樹彆墅樹屋裡的交談,他知道雲霄很不愉快,可他也沒有彆的辦法。她自己明明有非凡的能力,卻過於不爭不搶，畢業之後就安於一隅,隻想過著低調的生活。
他是宋家的繼承人,注定不可能走雲霄那樣的路子,阿爾伯特也是一樣。
和雲霄在學院的日常相處中,他們大約也能感受到她有著什麼樣的觀念，她那樣的想法隻有在學院裡行得通。
或許會有人認同她的觀念，但那些人正是些……一無所有的人,即便他們認同她,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世間萬種生靈，人類是最自私的一種，讓已經掌握錢權坐於頂端的人讓渡出手裡的權利？
不說彆人，就是他自己，也是不願意的。
雲霄是他見過最聰明的人，但也是他見過最笨的人,也許她就是知道自己什麼都改變不了,又或者是她想改變些什麼,所以才會去星洲那個地方。
很可惜，星洲這片自由又混亂的無主之地已經被一隻隻豺狼盯上，他們必然會瓜分這大片的區域。
即便雲霄真的想做什麼，僅有她一人也無法對抗炎邦世家和卡爾帝國貴族背後真正的力量——殿堂級煉金術士。
他知道雲霄在煉金術上有著極其優秀的天分，假以時日她必然會成為殿堂級煉金術士，可她會有這個時間嗎？
現在沒人動雲霄，是因為她很安靜，也很低調，隻做一些旁人眼裡“小打小鬨”的事。
天才煉金術士大家都喜歡，但前提是她要足夠聽話，且不會搗亂。
白銀時代不是混亂的黑鐵時代，無需那種能夠力挽狂瀾的煉金術士來拯救世界，目前已有的煉金術足夠滿足他們的需要。
一旦雲霄做了出格觸及到兩邊真正利益的事，那些人根本不會給她成長機會，會直接把她按死在搖籃裡。
或許雲霄自己就知道這些？
她先前在學院裡所做的事，似乎都在試探各方勢力對她所作所為容忍的底線，所做的事情看似張揚乖戾，實則沒那麼出格。
——除了讓營養液降價那件事，導致她被卡爾帝國許多煉金術士和貴族記恨在心。
……
宋陸離有些許走神，溫宛報告結束的時候，還是方楷提醒了他，他才回過神慢慢走出會議室。
惡靈調查事件結束，他們這支臨時組建的隊伍便也解散。雖然他們沒有徹底查明整個事件的起因，但曆史影像回溯裡出現的灰色麵具人和可能被改變的曆史讓協會警覺了起來。
宋陸離得到了一大筆協會積分，他準備和溫宛、傑西烏、喬舒亞等六名前輩告彆，之後回烏洛波洛斯繼續當駐校老師。
他找到六人的時候，他們正在和協會裡的其他煉金術士交談。
溫宛的聲音十分驚訝：“煉金產物的銷毀工廠出了問題？這件事可不是簡簡單單責怪一下就能帶過的啊！”
與她交談的那個煉金術士一臉無奈道：“我們隻是執行任務的，能有什麼辦法……幸好逃走的幾隻邪惡煉金生物都抓了回來，瘟疫血藥的感染範圍也控製到了最低，沒有造成太大的傷亡。”
沒有造成太大傷亡意思就是：死了點人，但死得不多。
溫宛非常無語地說：“死的是平民就無所謂了唄。我看隻要死一個貴族他們就能立馬掀了那個銷毀工廠，以後出什麼事都該先讓貴族和世家子弟先死一個，死的人地位越高，我們執行任務做調查就越順利。”
其他煉金術士聽見溫宛這番話剛想笑出聲，就看見安靜立在一旁的宋陸離，他們幾人臉上露出掃興的神情，和溫宛打了一聲招呼便先走了。
喬舒亞把玩著他長長的雙馬尾，笑眯眯地看向宋陸離說：“不要在意這幾個家夥的反應，他們上個任務剛被貴族刁難過，所以看見你可能有點不爽。”
宋陸離微微一笑，絲毫沒有把那幾人放在心上，他說：“我來和幾位前輩告彆。”
傑西烏嘀咕道：“你倒還有點禮貌，那幾個家夥直接就走了。”指那些跟著他們去星洲鍍金的低階煉金術士。
宋陸離沒有附和傑西烏的話，他有些好奇地問：“哪裡的銷毀工廠出事了？”
煉金術既可以產出功效神奇的產物，也會因為煉金失敗而產出可怕的東西。
譬如煉金生物煉製失敗就會變成能產生劇毒且攻擊性極強的邪惡煉金生物，萬能靈藥煉製失敗就會變成瘟疫血藥，會造成大範圍感染且死亡率極高的可怕瘟疫。
所以一旦出現這種失敗產物，都必須通過專業的手法來徹底銷毀才行，也就有了煉金產物銷毀工廠的出現。
溫宛可沒忘記雲霄和宋陸離交談完之後心情不好的樣子，她直接對他沒好氣地說：“想知道自己去查檔案。另外沒必要假惺惺地來和我們打招呼，我們可不是能被宋家看入眼的煉金術士。”
宋陸離抿了抿唇，他向溫宛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說：“謝謝前輩的教導，我會自己去查閱檔案。”
他轉身優雅地離開，溫宛啐了一聲：“真裝。”
喬舒亞問：“他惹你了？”
溫宛說：“他惹雲霄就是惹我。”
喬舒亞又說：“你去了趟星洲，倒是和雲霄關係越來越好了……我可記得有些人一開始絕對要公事公辦的態度：如果是雲霄犯的錯，我一定會把她抓起來！”
他裝模作樣重複溫宛當初的話。
“就你話多。散了吧，以後有機會再聚。”溫宛沒好氣地白了喬舒亞一眼，六人散開。
大多數煉金術士都喜歡獨來獨往，除了做任務很少聚集在一起行動。溫宛上一次和雲霄一起做任務，還是一年前，而一年的時間會讓人改變很多，尤其是雲霄這樣不斷受到外界誘惑的人。
直到又一次見到雲霄，她發現她一點都沒變。
想到這裡，溫宛心情很好，她打算這幾天就開始想辦法弄幾克隕鐵，希望能趕在雲霄生日前送給她。
離開煉金術士協會的時候，溫宛看見了方楷。
方楷也看見了她，他非常熱情地跑過來，雙手合十道：“溫宛前輩，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忙？”溫宛因為火元素的關係，脾氣很暴，但她的性格其實很樂於助人。隻要向她求助的人真的需要幫忙，又不是她討厭的人，她大多都會幫忙。
方楷說：“我有一點問題想問溫宛前輩，感覺也隻有你能回答我。”
溫宛說：“行，你問吧。”
方楷看了眼人來人往的煉金術士協會大門，指著不遠處的園林說：“我們坐在那邊的亭子裡說吧。”
溫宛點頭，兩人在石亭裡麵對麵坐下。
方楷傻笑著撓頭說：“其實這一次去世界之樹的任務做下來，讓我對自己要不要繼續做煉金術士產生了很大的懷疑。”
溫宛一愣，“為什麼？”
“主要是因為雲霄前輩，她那麼一個厲害的煉金術士，卻選擇做了廚師。為什麼她這樣的人都不想專職做煉金術士呢？”方楷雙眼直視溫宛。
溫宛笑道：“彆拿她做參考，她和彆人不一樣。”
方楷委屈地說：“我在成為煉金術士之前，一直對成為煉金術士特彆憧憬。我想著等我學會煉金術之後，我就可以用煉金術報答那些幫助過我的人，讓大家過上更好的生活。”
溫宛眼神恍惚了一下，她曾經也是這樣想的。
她出生在炎邦和卡爾帝國交界地帶的無名小國，卡爾帝國和炎邦邊境總是會發生一些摩擦，她所在的國家便成為了他們的戰場。
聖靈大陸是和平的，但不包括他們這些生活在大國邊境的人。
她一家人都死於戰爭，她最疼愛的妹妹被元素機械生物玫瑰的火焰鎖鏈活活燒死，隻因她在逃跑過程中逃進了玫瑰的領域。
普通人麵對煉金術士的攻擊毫無抵抗能力，他們就像是麵對大象的螞蟻，任其宰殺。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了，她的國家沒了，她麻木地跟著逃難的隊伍走著，被一對好心的老夫婦收養，留在了那個小村莊裡。
她被檢測出元素內聚力指數，可以成為煉金術士，通過了烏洛波洛斯的考試，但是她隻是普通天賦的學生，烏洛波洛斯並不會減免她的學費。
老夫婦變賣了所有的家產也要送她去上學，村子裡的人也幫她，但即便是那樣全村的人也湊不出一枚黃金幣的學費。
即使他們手中低級貨幣的數額足夠兌換黃金幣，也沒有人可將黃金幣換給他們。
最後溫宛放棄了烏洛波洛斯，選擇可以給學生補助的第五元素，她下定決定要成為非常厲害的煉金術士，回報那個村莊的人。
可當她真的成為煉金術士之後，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那個村莊被炎邦的一個世家子弟看中，要用來做避暑的莊園，村莊裡的人不願意離開，晚上就會做莫名其妙的噩夢，他們隻能搬走。
溫宛調查之下才發現，那個世家違規使用了煉金生物對普通民眾造成了影響。她向煉金術士協會舉報了對方，最後舉報根本沒有被上報上去，而她也挨到了嚴重的處罰。
哪怕她後來解決了這件事，她依舊忘不了，之後遇到的種種，都在讓她變得麻木。
她成為煉金術士能做什麼呢？
她什麼都做不到，也什麼都改變不了。
她隻是一個微小的個體，無法對抗整個時代下的大環境。
溫宛沒有回答方楷的話，她整個人都像是呆住了。
方楷繼續說：“可是成為煉金術士之後，我發現我理想中的煉金術士和真正的煉金術士完全不同。繼續堅持做這樣的煉金術士真的有意義嗎？”
溫宛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她看向方楷，聽見他問：“溫宛前輩，你有這樣的困惑嗎？”
溫宛的手伸入製服風衣的口袋，聲音平靜地說：“我已經過了這樣困惑的階段了。”
方楷驚訝道：“原來你也有過這樣的困惑。我想改變一些什麼，但是我的力量太小了，我什麼都改變不了，如果我可以得到更強大的力量……”
話音未落，方楷眼前銀光一閃，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身上捆著一根銀色遊動的鎖鏈。
顯然這是個煉金生物，他越掙紮，它捆得越緊。
溫宛起身，目光淩厲地看向方楷：“你是誰？”
方楷困惑地看向溫宛：“溫宛前輩，你這是做什麼？”
“彆裝了。”溫宛聲音低沉，渾身肌肉繃緊滿是警惕，“方楷的家族雖然是個沒落的世家，但也是世家，真正的他根本不可能說出那樣的話，你究竟是誰！”
方楷忽然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他語調緩慢，用著和方楷完全不同的聲線說：“我看中的人果然都很有潛力……溫宛，你想要更加強大、足以改變這個世界的力量嗎？”
“少在那裡說些屁話。”
溫宛麵上平靜，心中卻驚駭不已，方楷此時的聲音竟然是灰色麵具人的聲音，這是怎麼回事？！
她扭頭就朝煉金術士協會門口大喊救命，可此時的她和方楷就像是身處另一個世界，根本沒有人能聽見她的聲音。
溫宛背對方楷，快速地往耳朵裡塞了東西，像是有某種力量，強行把她的身體扭轉過來，正對方楷。
方楷輕笑道：“我知道你不會輕易地相信，我不需要你現在就做出決定。”
“你很有潛力，你也有足夠的信念，能夠改變這個世界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