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對來投的另一個人,第五倫麾下眾人態度就複雜多了。
那人從船上下來,看著滿目瘡痍的戰場,良久無言,他也望見了正在被放入棺槨的劉伯升屍身——這棺材是第五倫軍中為將領備著的。
難過的情緒糾結於心,但見劉伯升得厚葬,起碼稍稍鬆了口氣,岑彭朝昔日恩主下拜,重重頓首,與他作彆,這才起身朝第五倫走去。
眾將校在交龍之旂下看著岑彭靠近,見其先拜劉伯升而後來謁見,鄭統等人都頗為不滿,他們多少聽說過此人名號:與第五倫有故,後來跟著嚴伯石剿匪,也打出過力挫下江的大勝,但綠林卻越剿越多,最後被困宛城,竟然在十萬人包圍下,守了足足小半年。
不得不承認,這是位將才,但其先從嚴伯石,後降於劉伯升,今又來投魏王,叫鄭統等信奉“忠臣不事二主”的人頗為不齒,就差罵岑彭“三姓家奴”了。
時值深秋,渭北的風冷,眾人斜眼而觀的眼神更冷,唯一的老友任光也不在其中。
岑彭這百多步走得很艱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像他這幾年曲曲折折的人生一樣,甚至不太敢抬起頭看第五倫,隻盯著自己的鞋尖。昔日的自信,都被生活給磨沒了,往後等待自己的又是什麼?
直到魏將們發出了一聲詫異,腳步聲漸漸近了,一雙沾滿泥土和鮮血的鞮出現在麵前。
抬起頭時,岑彭見到的是第五倫的笑容,魏王竟親自走過來迎他,還將身後的黑色貂絨大氅解下,給衣著單薄的岑彭披上。
“君然。”
第五倫拍著岑彭情不自禁,有些顫抖肩膀:“日盼夜盼,終有今日。懷哉懷哉,曷月汝還歸哉!”
……
岑將軍,歡迎回家!
原本憂心忡忡的岑彭一時淚目,流落之苦,不平之鳴,一切委屈,都消解在這句話裡了。
第五倫給了岑彭極高的禮儀,攜其手而行,又讓眾將校一一來與他相見,這些“驕兵悍將”各有性格,都是極其難馴的,對岑彭要麼鄙夷,要麼不信,甚至會冷不丁說兩句陰陽怪氣的話,看似恭維,實則埋汰。
但岑彭卻都能緘默而對,眾將校的態度都無所謂,隻要魏王和老友任光知他,足矣!
與岑彭在帳內坐著吃飯時,第五倫問了一個疑惑。
“劉伯升此番用兵,不可謂不妙。”
“不論是以鄧晨、王常擊華陰,還是來歙迂回後方,從我軍薄弱之處切進去,若是換了他人應敵,而無良將精兵抵禦,一旦東西得手,這一戰的結果,就要大為不同了。”
可以說,起碼來歙那一路的效果是顯露了,驚得第五倫一頭冷汗,虧得他事先在後方堅壁清野做了布置,而鄧晨一方也啞火未能會師,否則還不知鬨出什麼亂子。
用兵打仗,看的是誰犯錯更少,勝者並非完美無缺,敗者亦非一無是處,總結兩者優劣才能進步。
第五倫看著岑彭:“君然可有為劉伯升出謀劃策麼?”
“有,劉伯升主劃此策,還讓臣看過。”
岑彭不吝承認,果然啊,兵形勢者,雷動風舉,後發而先至,離合背鄉,變化無常,以輕疾製敵者也,劉伯升和岑彭的用兵,就是這種路數。
第五倫笑道:“好個岑君然,就不怕我輸了?你如何評價劉伯升之策?”
岑彭道:“是良策,也是唯一有機會獲勝的路,但此策對大王無用。”
第五倫笑道:“為何?”
岑彭言:“大王用兵,乃是兵權謀家,以正守國,以奇用兵,先計而後戰,兼形勢,包陰陽,用技巧。以陽謀設重重圈套引劉伯升入套,形如天網,而伯升勢如鳥雀,焉能不敗?”
從始計廟算到謀攻作戰,戰爭是一個整體的籌劃,就像對弈一樣,絕非一棋一子妙手可解,除非當真用出了“神之一手”,徹底翻轉局麵,但劉伯升,還是棋差一著。
岑彭對第五倫下拜,終於能兌現承諾,將另一位恩主的話,轉告給魏王:”就像伯石公臨終前的遺言。”
“嚴公說,唯獨希望,伯魚能用我教的兵權謀,用嚴伯石的兵法,在這亂世裡,贏下去!”
“大王的兵權謀,完勝了劉伯升和臣的兵形勢!”
“這就是老師對我的厚望麼?”
第五倫站起身,負手看著營帳外,默然良久。
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岑彭還能“歸還”,但那白發的老將軍,卻已經不甘地血灑宛城,永遠回不了家了。
第五倫甲胄外披著麻,軍隊裡舉著幡,至今仍為嚴尤戴著孝,這場大戰,第五倫也投入了自己的情緒,心裡憋了一股勁:必須勝!
從在長安設陷阱開始,就一點點謀劃,一點點布置。亦有夜不能寐輾轉反側,為來歙的突襲所嚇滿頭大汗之時。景丹的大勝讓他欣喜若狂,成重的拉跨叫他罵罵咧咧,但這一切都要藏在王者的淡然自若內,恢複冷靜重新布置,不足為外人道哉。
為將者隻需要打贏一隅戰場,但作為王者,作為統帥,卻必須縱觀全局。
緘默了很久後,第五倫才開口笑道:“小試牛刀,區區一勝,可不足以告慰嚴公泉下之靈啊。”
“君然,你要助我,贏得天下!才夠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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