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逆大罪!”
彭寵應諾:“當逐一點對姓名,下獄審訊!”
第五倫頷首:“準廷尉之議!”
等等,這怎麼成了我的提議了?彭寵有苦說不出,但連任光都封侯了,而他至今還隻是個“伯”,屬於元從功臣裡掉隊最厲害的人,再不進步就要泯然眾人了。他意識到,自己能不能封侯,就看這一遭了。
彭寵遂稽首接令:“臣立刻著手布置!”
君臣唱了一出早就謀劃好的雙簧,這一係列殺氣騰騰的話語,讓萬脩等人立刻猛醒,難怪第五倫不讓他們深入渭南,而是繼續保於渭北,駐紮在五陵,原來是為這件事啊!
也有人微微擔憂:“大王,此案牽涉如此之廣,必備姻親聯結,恐怕會引發渭北震動。渭南豪強或多或少都曾協助劉伯升的,更不可能寬赦,恐怕彼輩會於塢堡自守拒降,亦或是投靠西漢……”
第五倫卻不擔心:“五陵豪右雖盛,三十三家加在一起,能出一萬徒附麼?而我有兩萬虎賁,才滅劉伯升,敗舂陵兵,血刃未乾,甲胄魏岑卸,彼輩若欲反,那就反罷!”
如今的第五倫挾大勝之威,真可謂“虎視何雄哉”,才有底氣來做這件事。更何況,那些名聲較好,會引起公憤的人家,他也儘量先不碰。
“至於渭南豪右……”第五倫笑道:“彆家的帝王都偏愛傳檄而定,唯餘不然,趁著強敵劉伯升已去,綠林南撤,渭南諸姓若是要反抗,就讓諸位將軍帶著兵卒一個個塢堡去打,倒也是練兵的好機會!”
元康複侯者安置在霸陵、杜陵等地的也有不少,識相的在第五倫撤往渭北時就跟過來了,剩下的多是心存僥幸者,在政治上已經被第五倫放棄。
這些人在政治上心向“大漢”,對過去的列侯權勢念念不忘,他們還沉溺在祖先蔭蔽的舊輝煌裡,除了少數人外,基本都是要被新政權清掃的對象。
第五倫隻提了政治上的舊賬,但促使他下手的主要原因,卻是經濟——渭北豪強通過長年累月的兼並,占地太多,光這三十三家的土地加起來,沒有一萬頃,也有八千頃。
“漢初時,漢高除秦禁土地買賣之令,當時雖有土地兼並,但未有兼並之害。戰亂讓大量戶口消失,以口量地,其於古時猶有剩餘。而漢高軍功授田,幾乎人人都能得百畝。”
“然自漢武以來,戶口滋生,兼並日盛……”
漢朝的列侯是其中的急先鋒,他們身寵而載高位,家溫而食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於下,廣其田,多是利用政治權利賤賣、強買,於是富者愈富,貧者無立錐之地。
“尤其以五陵為盛,移民承戰國餘烈,多豪猾之輩,其並兼者陵橫邦邑,桀健者則雄張閭裡。”
沒錯,說的就是第五氏!
漢武帝打了一遭,但宣元之後,又一發不可收拾。其子弟武斷鄉曲,魏王的號令在很多地方,連下縣、鄉都困難,簡直是人均第五氏,這樣的腫瘤不擠掉,留著過年麼?
但這個目的不宜公開,隻能藏在第五倫心裡,畢竟魏國的元從功臣裡,也有一大批豪強呢!諸如櫟陽景氏,茂陵耿氏、馬氏,他們所占土地就比“前漢遺老”們少?如今尚且如此,以後的了更多封賞就更不必說了。
而第五倫自家的臨渠鄉諸第,從第一到第八,儼然王族,如今也成了關中的大豪強!
若隻盯著政治原因清算,不擴大打擊麵,手下人會拍手叫好,乾翻舊權貴,新貴們才能分到更多利益。
可若是要坐下來算經濟賬,按階級來論,他們就要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了。
革自己的命需要巨大的智慧與勇氣,上來二話不說,在敵人環伺的情況下,先把自己臂膀砍了,再捅大動脈一刀,最後手腳打了起來扭在一起,被人撿了漏,那是自殺,不叫革命。
第五倫聽過一個故事:庖丁剛開始殺牛時,眼睛裡是一整頭的牛。一如第五倫初來到這個時代,也隻當“豪強”這個名稱是一個整體。
可數年之後,他與庖丁一樣,眼中已經不再是整頭的牛,而是牛的內部肌理筋骨。
尤其是這當年做小吏戶曹掾時利用職務之便,親自走過看過,耐心鑽研過的“渭北之牛”:後腦、眼肉、裡脊、牛舌、小排、肩肉,在第五倫眼裡清清楚楚。
何處可吃,何處不吃,哪塊要先割,哪塊要後割,哪裡骨頭板筋多下刀要謹慎,哪裡可以快刀一切而下,都頗為了然。
從新秦中到魏地再回到故鄉,第五倫手裡的鋼刀磨礪許久,已經極鋒利。
接下來,隻需要順著牛體的肌理結構,劈開筋骨間大的空隙,沿著骨節間的空穴使刀,謹慎而小心翼翼,目光集中,動作放慢。刀子輕輕地動一下,嘩啦一聲骨肉就已經分離,像一堆泥土散落在地上了。
甚至連切肉的案板,第五倫都準備好了,一個熟悉的老地方,他誌向開始的地方!
“不急著打草驚蛇。”
第五倫道:“數日後,九月下旬,我會借邛成侯家的長平館,召集群臣及渭北豪右,開一場慶功大宴!”
刀俎已備,牛肉,上案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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