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一番話頗為提氣,馮異便請命道:“劉永此番南征,多犯兵家之忌。”
“梁漢內部未平,那齊王張步隻是名義歸附,實則仍是一獨立諸侯;西部乃是幾位綠林渠帥迫於形勢投靠,與劉永離心離德。劉永麾下能戰者,無非是梁地本部兵,以及董憲的東海兵,為了壓服大王,訛詐淮南之地,已是精銳儘出。”
“然梁漢外部強敵環視,北有魏王倫兵出河北,聽說還在也劉子輿鏖戰,但以臣料之,至遲到春末,必全取幽冀。魏軍南渡大河可威脅兗州,東出虎牢,距梁都不過數百裡。而西方更有赤眉占據南陽、汝南,若聽聞劉永南征而襲之,兵鋒數日可達梁城。”
“如此內憂外患,而劉永久於南征,一忌也;梁軍不熟水戰,舍鞍馬,仗舟楫,與江東爭衡,二忌也;又時值初春時節,正是疫病頻發之時,驅中原士卒,遠涉江湖,不服水土,三忌也。劉永兵犯此數忌,雖多必敗。大王擒劉永,正在今日!”
“打肯定要打,勝也一定能勝,但如何致勝,讓吳受損最小獲利最多,卻要斟酌一番。”
劉秀順著馮異的話道:“先前與李憲交戰,我方為攻,是故務必尋求速戰,這才奪取合肥,斷其南北交通,使得李憲不得不與我決戰。”
“而此番與梁軍對峙淮河,彼為攻,我為守,大可不必急於速決。”
換言之,這場仗,劉秀不打大會戰了,準備發揮他能剛能慫的性格,靠運營來取勝。
劉秀前年在梁地滯留許久,還跟劉永在梁園裡大談天下形勢,對自己這位”皇侄“的成色看得很清楚。
“劉永為人,色厲膽薄,好謀無斷,覺得魏與赤眉都惹不起,故想南下擊我,見小利而忘命,然而到了淮水邊,發現舟師屢屢敗績,大軍困在淮北無法渡河,於是又猶豫了,此乃乾大事而惜身。”
“劉永現在也該明白了,他拖不起,一旦戰事曠日持久,要麼在內,要麼在外,北方必然生變,這才派遣使者來威逼,就算孤不答應,劉永再拖月餘,也該狼狽撤兵了。”
這場仗,劉秀決定伐謀伐兵,謀便是故意示弱,讓劉永看到一點希望,稍稍放鬆警惕。
至於伐兵,則是要派出一支奇兵,在劉永本就脆弱的後方,再添一把火!
對於這點,馮異有一個計策:“此番劉永兩路大軍南下,劉永自將主力駐紮在泗西徐縣,董憲則占據泗東的泗水國。”
“兵卒及民夫約有十萬,每月要吃十五萬石糧食,最方便省力的路徑,便是走泗水運送。”
劉秀讓人攤開地圖,眾人找到了那條從北方彙入淮河的水流,而順著泗水往上追溯,便能找到劉永的樞紐糧倉。
“下邳!”馮異拳頭砸在此處。
下邳雖然隻是一個縣,但此地北控齊魯,南蔽江淮,水陸交通,實為衝要,對梁漢而言尤其如此:因為下邳便是泗水和沂水的交彙之處,來自梁地、東海的輜重糧食也在此彙合儲存,再進一步南運。
隻要下邳出事,梁軍後方糧食被燒,劉永就得急著回師了。
“沒錯,隻要梁軍一撤,就會露出無數破綻。”
劉秀頷首,但他捋須想了想後,卻笑了出來,隻因他想到一個不必燒下邳,也能讓劉永倉皇北退的妙計。
但劉秀此刻卻不說,隻讓眾人推薦能勝任帶數千騎兵,從淮西北襲梁軍後方的將領。
傅俊、馬成等紛紛請戰,然後王常卻提了一個人,一個絕妙的人選!
“既然是長途奔襲者,孤軍深入,那便非來歙(xī)莫屬!”
……
去年赤眉攻陷南陽後,來歙便與王常等人東投劉秀,他麾下主要是南陽徒附兵居多,來氏、李氏、鄧氏以及其餘大大小小來投豪強的子弟加起來,也有四千之眾,奉命駐紮淮西。
當兩淮戰雲密布時,來歙想破頭都沒想通,劉永非要南下打吳王作甚?
但往深處一尋思又釋然了。
“打魏王沒實力,打赤眉沒膽量,打齊王張步會使內部立刻撕裂,左看右看,還是覺得吳王是軟柿子。”
“可笑。”
來歙駐防當塗城(今安徽蚌埠),他在此提防梁漢的“西路軍”,來自陳地的故綠林大渠帥王匡,王匡在綠漢崩潰後果斷投了梁漢。對方從陳縣出發後,沿著一條東南流向淮河的“渦水”運輸兵員糧食,也能很方便地威脅淮西。
然而來歙在當塗等了旬月,敵人連影子都沒見到,派遣斥候北渡打聽後才知曉緣由。
“赤眉正月初時發兵進攻了陳地,王匡隻顧得上抵禦,哪還能南下助戰?”
來歙不知這是否是王匡故意放出的假消息,老王匡畢竟與王常、馬武同山為寇,同劉秀等人同朝為臣,也清楚吳王的厲害,隻怕不願犧牲自己的嫡係為劉永換取淮南。
如此可見,這梁漢的散裝程度,甚至超過了綠漢,既然王匡沒有到位,梁漢在淮西的防線,便缺了一個大口。
在接到劉秀命令後,早就憋了許久的來歙立刻清點士卒,決定讓劉永見識一下厲害。
來傳令的祭遵有些憂心地說,因為兵員有限,吳王那邊分不出一兵一卒,來歙隻能帶本部出擊,且不能完全帶走。
“最多三千人。”
來歙卻毫無俱意,大笑道:“三千足矣!我曾將兩千舂陵兵,橫行渭北。”
那是來歙的成名戰——儘管對手是越騎營。
而來歙跑路能耐也頗有一手,魏王倫派出車騎將軍耿弇都沒逮住他,劉永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