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何不早教朕?”
公孫述遂同意了此策,並讓方望作為入羌地分封的使者。
方望應諾,步出白帝宮時隻鬆了口氣,隻要能保住隗囂,便不擇手段!
三年了,不知不覺,方望的心態已經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最初是感隗囂知遇之恩,想助隗囂爭霸;周原之戰後,則是欲保住隴右,奔走涼益之間。
如今隨著希望一點點破滅,方望卻不甘心承認:隗囂的失敗,也意味著他的失敗,方望開始賭氣,他的目標,已經成了阻止第五倫!
“第五倫,汝先擊隴右,是想拿下涼州後,西邊再無後顧之憂,便能專力東向,一統天下!”
“但隻要先零羌加入,隴右的戰爭,便會一直打下去。”
“永遠不會結束!”
……
方望在極其無能狂怒的情況下,琢磨如何讓戰爭在隴右一直打下去,阻止第五倫的大欲。
而公孫述看清自己實力後,自覺得不到隴右,便想讓這裡變成魏國的膿瘡。
但人與人是不同的,此時此刻,第五倫卻在思考如何快速結束戰爭,給這片土地療傷,並儘快出台一個適合隴地特色的治理方案。
和公孫述的浮誇奢侈作風截然相反,成紀縣行在頗為簡樸,就用隗家老宅,不許有任何裝飾。
連招待押糧而來的搜粟校尉任光,所食之物也極其普通,四菜一湯而已。
“伯卿真乃吾之蕭何,解了予燃眉之急。”
第五倫對任光道:“若非卿此番帶著六萬石糧食救急,又令長安織女趕製冬衣五萬件,陸續送了過來,我軍恐怕要迫於饑寒,早早退兵罷戰了。”
得了第五倫誇他是“蕭何”,任光心中一喜,右丞相的位子,還空著呢,但仍是習慣功歸於上。
“還是陛下統籌得當,奪取隴關後,立刻令人修繕道路,如此大車才能翻山越嶺,臣與宋少府等,皆是奉詔行事而已。”
但第五倫大概是心裡高興,又誇任光道:“汝亦有識人之明,先前舉薦的吳子翼,真是一員猛將,每當出師,朝受詔,夕則上路出征,從不耽擱,為人沈勇而善決斷,這不,再建奇功,已經拿下了狄道!追得隗囂如喪家之犬!連印綬都丟了。”
任光舉薦吳漢,那是老早以前的舊事,最後陰差陽錯人也沒找到,但第五倫還是將這份舉人之功算到任光頭上,同時知道二人曾為上下級,如今關係也不錯,對吳漢的誇獎,借任光之口傳到他耳中,效果比直接誇更佳。
但誇了一番吳漢後,第五倫卻話鋒一轉:“可隴地貧瘠,連豪強都不算富裕,總是以戰養戰也不妥啊,將軍們是無可奈何,但予卻不能不有長遠考慮。”
這是暗示吳漢打仗太狠辣,糧食基本靠搶——不搶也沒辦法,他基本是孤軍深入,補給缺乏,但搶也有講究,你看萬脩、小耿,都是跟豪強好言好語的“借”,許以未來的報償。
可吳漢就不,他是真搶,純搶!其手下兵卒雖然換了一茬,但也沾染狼性,對豪強、富戶下手極狠,百姓也被殃及,每次吳漢出師,第五倫都會受到監軍和當地士人的告狀。
然後他就將名匿去,轉手發給吳漢,意思是這次情況特殊,不怪罪你,但還是要收斂點。
任光知道第五倫話裡有話,果然,他替吳漢告罪後,第五倫便繼續道:“這場隴右之戰,已持續快半年了,雖限於地形,頗為遲緩,但賴群臣在後,諸將在前,士卒用命,天也助我,根本就不擔心打不贏。”
“而是擔心打贏了之後,該如何治!”
“眼下隴右諸姓及百姓,都視魏兵為客軍,而不是救世王師。隗囂之所以負隅頑抗,就是因為隴右人心尚在遲疑。”
對策第五倫也有了,你得先解決吃飯問題啊。
“連續鏖戰,隴右破敗,軍民饑餓,流者相望。天水等地存糧耗儘,也隻有依靠朝廷送來糧食,才能夠維穩。”
“所以眼下,伯卿的擔子很重啊,不光要籌備軍糧,讓前線不需以戰養戰,還要籌集賑濟之糧,趕在降雪前,再運十萬石糧過來,以避免大饑。”
隴山可真是不好翻啊,這意味著關中將付出更多人力和糧食了,但話說到這份上,任光也隻好硬著頭皮應諾,願意調集大量牲畜,源源不斷地運送到隴右來,最多一個月,隴山就將不能行人,十萬石糧啊,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臣定轉運諸縣,以賑贍之。”
其實隴右情況也沒有那麼糟,據任光所知,投降第五倫的幾家隴右豪強,諸如李氏、辛氏、梁氏等,塢堡就有不少屯糧呢……
他感到奇怪,按照第五倫以往的做派,肯定會殺一波大戶,諸如在關中,不惜製造冤案,將渭北渭南幾十家豪強送給給劉伯升陪葬,吃他們即便瘦削也有不少肉的屍體渡過寒冬,為何這次卻如此克製呢?
難道是他忘記初心了?
當然不是,第五倫隻是覺得,事與事不可一概而論,更不能因為屠龍刀確實鋒利,就試圖將所有鎖都一刀切。
所以他每一次出手,都很有講究。
關中那次是迫不得已,不打豪強,拿什麼來完成新國家的原始積累?不打乾淨他們,關中這片根基之地也不會像如今這麼安分。
但到了河北,第五倫就很會選擇目標了:他在幽冀隻打戰敗的劉姓豪強,如此其餘諸姓就會樂嗬嗬地看熱鬨,以為第五倫心眼小,在報族姓私仇,而不會串聯起來鬨事。
如今在隴右,第五倫又變了。
“對隴右大豪,隻要願意降服的,予不準備算舊賬,大肆打壓,隻要彼輩能合作,更不會翦滅!”
在進入隴右數月後,第五倫也算摸清楚了這裡的“地域特色”,這片漢戎雜居的土地上,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並存,前者甚至更大些。
“隴人驍勇,常修習戰備,高上氣力。但不少人卻甘願依附於十六家豪強,不止是遭其兼並,也是為了抱團取暖。”
可不止為了避稅,也為了在羌胡作亂時,能有個塢堡可躲,能團結在豪強們身邊,對抗異族!
是給豪強做農奴徒附,還是和妻女一起被羌胡搶走做奴隸,還用選麼?
漢朝強盛時還好,羌胡都矮人一頭,稍慫一些,可如今遭逢亂世,西海淪陷,金城也快了,羌胡內寇愈發頻繁,前漢的羌亂隨時可能再度發生,甚至規模更大,更難平定!
在這片多山而苦寒的土地上,一家一戶的小自耕農,根本活不下去!不是還有郡縣官府麼?笑話,官府若靠得住,羌人也不至於從緣邊小患,變成深入隴地,難分你我啊,前朝留下的隱患,輪到後朝承擔,第五倫不覺得自己任命的留守者能麵麵俱到。
追打隗囂一人可以,隴右諸姓很樂意拋棄他,就像他們當年排斥隴右領袖李家一樣。可若對全體隴豪喊打喊殺,他們被逼無奈,搞不好就會轉身捏著鼻子,和羌胡合流……
是將這群地頭蛇推向羌胡,還是拉他們一把?
春秋時代的先輩們,早就給出了答案。
第五倫慨歎道:
“戎狄豺狼,不可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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