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禹跡(1 / 2)

新書 七月新番 6184 字 5個月前

第五倫的宣布,果然引發了軒然大波,平日裡對他敬若神明的官員們,一下子都將屁股露出來了。

跟著耿純南下堵截赤眉的,乃是清河太守穀恭,他既反對留著城頭子路收編赤眉,也反對治河。

“臣父,故涼州刺史穀公諱永有言,大河是中國之經瀆,聖王興則出圖書,王道廢則竭絕。如今之所以潰溢橫流,漂沒陵阜,乃是災異,實則是漢、新兩朝施政出了大弊。”

“臣久在清河,素知越到季世,大河泛濫頻繁,決徙也越來越廣,故自大禹治水,夏商周決然不聞河患,自春秋戰國以降,才隨著禮崩樂壞而潰。”

“而今陛下承漢新之弊,隻要內修政務,使得氣象一新,災變自除。”

這不就是當初群儒騙王莽的那一套話術麼?以結果倒推原因,“中國需要的不是治河,而是禮樂”。隻要回歸三代,社會問題連同環境災變都會消失,怎麼可能。

第五倫覺得,先前為了穩定沒有太大變動的河北二千石,是時候大刀闊斧調整一番了。

這家夥還不是孤例,第五倫一向欣賞的河內太守馮勤竟也持此說:“漢武以前,從未聽說過有春冬淩洪之災,自後方現,待陛下一天下,施仁政,則淩洪自消,不必急於治水……”

然後第五倫就讓水衡都尉杜詩上來,給這馮勤好好講了講,為什麼過去沒淩洪,如今卻有了。

杜詩道:“若是暖冬溫高,則河不結冰,自然沒有淩洪。冬季氣溫太低,上下遊溫差不大,冰期相近,自然也難有淩洪。”

“然自漢以來,這天候便較春秋戰國時冷了不少,遂有淩洪之災。”

第五倫這幾年重啟了天官和太史,交給他們的一項任務,就是通過查閱各種曆法,四時月令,與如今這數十年相比較,最終得出的結論是:氣候在變化,溫度在慢慢變低。

除了節氣推後外,一個證據便是,原本春秋時幽州都能長的竹子,如今退到河內一線,且越發的蔫了。而昔日的“橘生淮南則為橘”,如今竟是“橘之江北,則化為枳”。

但他們所處的,又不是所謂的“小冰河期”,而是一個大溫暖期向寒冷期間的過渡,就第五倫所感,溫度和二千年後差不多。然冷暖交替,變化頗大,漢時既有六月的降雪,又有冬季的無冰,也算王莽倒黴,他執政那十幾年極端氣候尤其多。

在這鐵一般的事實下,馮勤等人遂改了口,但還是覺得天氣由暖變冷依然是天人感應,與政治掛鉤,隻要第五倫執政愛民,氣候自暖雲雲……

眼看他們碰了壁後,以邳彤為首的河北豪強出身大臣,便開始用另一套說法來勸第五倫。

“大河故道雖乃大禹之所道,聖人作事,為萬世功,通於神明,恐難改更。但據臣等所知,大河決口一般常在平原、東郡左右,地形低下而土質疏鬆。聽說大禹治河時,這一帶皆空為荒地,作為泄洪之處,新室時王莽詢問治河之策,當時便有人如此提議。”

“如今大河泛濫多年,新道穿過東郡、平原,在青州千乘入海。城頭子路麾下大河赤眉多出於此,反正三地已為丘墟,百姓多為流民,散落各地,倒不如使之徹底空出來,作為泄洪之地,勿要建造官亭民室……”

意思是希望第五倫能采取視若無睹的辦法,徹底放棄三處“黃泛區”。

第五倫很清楚他們的顧慮,邳彤等人出身河北大姓,雖然對第五倫忠心沒得說,但總會為家鄉考慮。新朝時大河決口,往東南偏移,王莽不願它回歸故道的原因之一,就是怕一個不小心沒治好,讓河水北還,魏郡元城就毀了。

邳彤等人也存了這種擔憂,隻道:“不可以完固富庶之魏郡、河內,為已毀之東郡、平原再擔風險。”

第五倫也沒那麼無私,隻與他們說了實話:“諸卿多慮了,予不打算讓河水回歸故道。”

要是剛決口時堵上還好,可如今十年過去,晚了,黃河故道早就乾涸,河水再難複禹跡。

第五倫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不受約束的大河,肆虐的可不止三郡。

“從幽州渤海,冀州清河、信都、河間,再到青州千乘、濟南,乃至於兗州大部,皆為河水威脅。”

誰也說不準明年是什麼氣候,黃河下次淩洪會在什麼時候發生,四州數十個郡長期被災,要麼是第五倫已控製的核心區域,要麼是大軍即將進入的地方,全變成無人區的話,這種代價太大了。

所以得將黃河約束在一定範圍內,起碼不能讓它在大平原上到處亂動,這是治河的第一個階段,等不到邳彤說的“天下一統後再治不遲”了。

因為,原本生活在這些土地上的百姓一直被災流亡,對渴望建立新秩序的魏國來說,也是巨大的威脅。

耿純無愧是第五倫看中的“左丞相”,格局比馮勤、邳彤等人高出一截,他不但堅決支持第五倫的“宣戰”,還道明了擔憂。

“若是不解決河患,陛下滅一銅馬、赤眉,不消數年,當地便會再出又一銅馬、赤眉!”

黃河都不能將他們殺絕,靠屠刀與鎮壓行麼?

反正赤眉俘虜那麼多,怎麼用也是個大問題,倒不如留著城頭子路,令他協助收攏赤眉、銅馬殘部,再用當初第五倫收拾長安人的“以工代賑”名義,將這群人控製起來,打著給他們重建家園的名義,令其且耕作且治河,這是將流民重新變成編戶齊民的第一步。

竇融也不失時機地表態:“陛下高明,需要治的何止是河水,還有這些赤眉、銅馬‘濁流’啊!”

儘管有耿純、竇融力挺,但出身河北的大臣們還是頗多顧慮,馮勤擔心俘虜的赤眉、銅馬被聚集後重新叛亂,他對泥腿子們發自內心地不信任。

或如邳彤,在心裡默默算了筆賬後,覺得投入太大,治水的糧秣財帛還是得靠河北、河內來出,無形中讓各郡背上了巨大的財政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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