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卻緘默了,換了過去,他肯定有把握,認為這兩地之民對自己忠心耿耿。
但當年第五倫起兵,王莽出奔時,曾想去武功避難,豈料當地卻牆倒眾人推,簡直是忘恩負義。
至於元城,王莽曾為了保住祖墳,沒有同意恢複大河故道的治水方案,關東十幾個郡,其實是替元城受了災,該念一點舊情吧?但魏郡卻也是第五倫的大本營,如今已成“北京”所在了,若第五倫想要他死,元城人膽敢忤逆麼?
不知何時,曾篤定“民心在予”的王莽,沒自信了,在民間走了一遭後,他才明白,當年自以為對天下好的改製,卻如此遭人痛恨,恨屋及烏,他已成了有漢以來,風評最差的皇帝……
元城、武功尚且如此,人口更多,當初受五均製和改幣禍害最深的長安、洛陽又會如何呢?王莽根本就不敢想,越想越絕望——不是怕死,但他也暗暗期盼,自己的所作所為,能夠被天下人理解。
可第五倫卻往往將殘酷的真實,擺在他麵前,讓王莽無法沉睡在聖人的迷夢裡,這就是他的目的吧?
於是王莽嘴上繼續犟道:“逆臣操弄民意,必置予於死地,死又何妨?反正不論為君還是在野,予都無法使天下重現太平,既如此,隻能以身殉道了!”
第五倫哈哈一笑:“這是孟子的話罷?說得好啊,天下政治清明,就為實現道義而嘔心瀝血,殉身不惜;天下政治昏暗,就寧肯為堅守道義而獻身,絕不苟且。”
“但王翁,這後邊,好像還有一句話。”
第五倫肅然道:“道義存乎天地之間,絕不會為了遷就某人,而以道殉人。王翁以為道義係於己身,身死則人間道義消亡,也未免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你!”王莽氣得七竅生煙,拍案而起,卻被第五倫的氣勢逼得又坐下了。
卻見第五倫笑道:“天行有常,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凶。此番西去洛陽、長安,王翁大可好好睜大眼睛看看。說來也怪,這天下離開了王翁,到了我手中後,反而變得更好,更符合道義了!”
兩句話戳破了老頭子的自我感動後,第五倫又告訴了還在尋思如何反駁的王莽一個好消息。
“也不能光顧著公投。”
“那些經曆過莽朝,有話要說的證人,還是要依次到場。”
說到這,第五倫的語氣不再咄咄逼人,舒緩下來道:“這證人,便是劉歆。”
聽到這個名字,王莽一下子就怔住了,第五倫啊第五倫,果然每一腳,都踩在他痛點上!
“劉歆未隨隗囂及孺子嬰入蜀,而是從涼州趕到長安,想來是有話要對我說,又怕等不到,遂拖著病體東行,今已抵達洛陽。”
“所與交友,必也同誌。劉子駿是王翁老友,亦是改製的同誌,最後卻結仇決裂。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王翁改製的內幕,加上文采非凡,一定能提供詳略得當的證詞,須得去見一見。”
“但吾等可得趕快些。”
第五倫負手,回瞥王莽道:“洛陽傳訊說,劉歆抵達後,便一病不起,就快撐不住了。”
……
從去年春後到今年,隴右、河濟兩場大戰,十多萬人的部隊轉戰數州,幾十萬人的民夫轉運,基本將存糧吃得七七八八,尤其是中原地區,在赤眉、綠林反複折騰下本就凋敝,昔日富庶的地方竟成了無人區,魏軍休想在當地獲得補給,全得靠後方運輸。
於是戰爭的腳步開始變得遲緩,今年上半年,第五倫給諸將諸卿製定的策略,是有條不紊控製兗州、豫州各郡,沒到一處,剿滅盜匪和赤眉殘部,抓緊屯田恢複生產,向東方青州、東南徐州的進取,恐怕要到秋糧成熟之後了。
這意味著,將近半年的時間,東方不再有大規模的軍事行動,第五倫遂帶著親衛及王莽、樊崇這兩個“戰利品”啟程西去。
與此同時,徐宣帶著數萬赤眉殘部,已經在魏軍追擊下,放棄了梁郡睢陽,向東專進到劉邦的故鄉豐沛一帶,準備與徐州赤眉彙合。
赤眉軍過去一路勝仗,才能讓勢力如滾雪球般擴大,而今一旦大敗,主心骨樊崇被俘,脊梁一下子斷了,開始四分五裂。徐宣的部隊,竟是越走越少,許多赤眉戰士不願繼續做流寇,往往在各縣落腳,占山為盜,徹底放棄了理想。
抵達豐縣時,清點人數,竟跑了泰半。
豐縣同樣一片凋敝,彆說平民百姓,連豪強都不剩幾個,打下塢堡後,發現他們竟也瘦弱不堪,拷掠不出糧食,赤眉軍隻能挖野菜剝樹皮維持,食人之事時有發生,根本管不住。
眼看戰士們東倒西歪,已經完全沒了昔日的精神氣,徐宣大急,若第五倫遣騎兵追趕至此,千騎破萬人!
好在於此休整時,派往東方的信使回報了一個大好消息!
“前幾日,三公逢安與吳王劉秀戰於彭城,赤眉大勝,追敵百裡!”
此事讓徐宣頗為振奮,三公逢安不愧是赤眉軍中,打仗能耐僅次於樊崇的人,若真如此,赤眉殘部就還能在兩淮站穩腳跟,稻米飯雖然不合他們胃口,但總比相食殆儘強一百倍啊!
這還不算,等徐宣好不容易說服眾人,向東抵達沛縣時,還聽到了更加誇張的傳言。
“據說,連劉秀本人,都已被逢公斬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