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金銀天然不是貨幣(1 / 2)

新書 七月新番 7868 字 6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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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是兩個月後,武德二年八月初,當秦嶺以北的林葉開始泛黃,馮衍已自漢中“不辱使命”回到長安朝堂。

為了證明自己這一趟並非無功而返,便在向皇帝的述職中,獻上了他收集到的幾枚巴蜀鐵錢。

鐵錢被盛在盤子裡端上來後,第五倫用手指拈起看了看後,發現其形製與漢朝五銖錢並無區彆,稱量過後,兩重量也一模一樣,唯獨不同的,便是上麵所鑄文字乃是“五金”。

馮衍見第五倫似乎有一絲興趣,遂滔滔不絕開始介紹起自己打探到的情報。

“陛下,公孫述之所以鑄字為‘五金’,乃是為了與漢時貨幣作區彆,再者,公孫自稱白帝,金德也。”

“不過最奇者,不在於銘字,而在材質,這鐵錢,恕臣孤陋寡聞,從未聽說過,昔日王莽大改幣製,有五物六名二十八品之眾,五物是銅、金、銀、貝、龜甲五種質地,唯獨無鐵。”

馮衍話音剛落,就被同在殿中的少府宋弘打了臉:“戰國時或有鐵錢,亦或是銅夾鐵之雜錢。”

好在宋弘還是給馮衍留了點麵子:“但實屬稀少,大肆鑄製,公孫述確實是前無古人。”

第五倫頷首,問馮衍道:“從這鐵幣中,大行令看出了何事?”

馮衍忙道:“其一,鐵易朽壞,於無數人手傳遞,汗水浸濕,數年便鏽,以鐵鑄幣,古時幾無先例。這說明,公孫述亦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成家銅料匱缺!”

第五倫看了一眼宋弘:“蜀地不是盛產銅礦麼?予記得,前漢時,漢文帝將蜀郡嚴道銅山賜給寵臣,得自鑄錢,一時間,鄧通錢遍興於天下,與吳王錢並行。”

天下物產,這是老宋的本行,不用翻閱文獻就能一一道來,遂道:“陛下,百年開挖,嚴道銅山產量已不甚豐,察新莽時各地所獻物產名錄,嚴道每年除少量貢銅外,平素已難有產出。”

“除了嚴道,蜀郡南部犍為、益州兩郡,不也有大銅山麼?”第五倫記得,雲南的礦可是能挖到兩千年後的……

這正是馮衍要稟報的“機密情報”,遂道:“陛下,南中諸郡名義上臣服於公孫述,其實是割據一方。”

“先說那犍為郡(四川宜賓),公孫述稱王時,犍為便不肯遵從,公孫述雖遣兵攻下,然當地為大族龍、傅、尹、董四姓操持,公孫述詔令隻能到達郡城,各縣不聽其命。”

“犍為尚且不能控製,更南方的益州郡(雲南)更甚,太守文齊與大姓雍氏聯手,公孫述所遣官吏竟屢屢為‘蠻夷’劫殺,不能赴任。”

“再加上兩地蠻夷眾多,種落參差,路僅有秦時五尺道,且常常斷絕,當地哪怕多有銅礦,公孫述也不能遣人開采運到成都鑄幣,故而隻能用鐵,畢竟蜀中多鐵。”

第五倫了然:“前年、去年,公孫述急爭涼州,又派兵走子午道襲擊關中。想來他當初也看不上南中窮山惡水,而垂涎北方,如今北進失敗,南中卻成了隱患,連貢銅都無法獲取,這位白帝,五金不全啊。”

馮衍又稟報了成家政權內部“南進”派的由來,李熊等人就是看到這點後,覺得應該放棄北上,而集中精力控製犍為、益州、牂牁等郡,再進一步向荊南、交州擴張。

但問題是,南中蠻夷桀驁難馴,當地的漢人豪強也隻控製到縣城周邊,鄉閭山林裡全是僰、滇等部族。王莽時爆發的大叛亂,當地秩序幾乎完全失控,對外人極不友好,想要完全控製,簡直是一個無底洞。尤其是牂牁(貴州),句町王目前自立一國,王莽派了十幾萬大軍都沒拿下,公孫述更沒那底氣。

第五倫心中隻戲謔地想道:“南進?談何容易,除非公孫述手下有個諸葛亮,能幫他平定南中。”

說到這,馮衍趁機進言:“陛下,公孫述暗令方望入西羌,使先零羌王禍亂河湟,欲令我朝一臂潰爛不止,此番臣奉命入蜀,雖未能置方望於死地,但寇可往,我亦可往!臣敢情陛下讓大行令往南中派遣人手,聯絡犍為四氏、益州太守,以亂公孫述後方,使其無暇他顧,也為日後掃平巴蜀、傳檄南中做準備。”

馮衍現在學乖了,知道第五倫對華夷之辯比較敏感,所以隻提去勾搭南中的漢人大姓。

如此一來,他這趟出使就不算空手而歸,還能給大行令官署多要點經費與職權——自從第五倫將典客一分為二,又建立繡衣衛搜集情報後,馮衍的權力遭到擠壓,他再不努力,就要被邊緣化了。

卻聽第五倫道:“南中情勢複雜,絕不似中原兩邦交戰這般簡單,若仍在成家牙門下,容易出紕漏,便由大行令、典屬國、繡衣衛一起出人,專門建一個南中牙門。”

所謂牙門,便是辦事機構,多為臨時性成立,相當於“xx領導小組”,如今朝廷裡已經建了東漢、青州、成家、荊楚等牙門,各負責一方諸侯的外交、諜報等事。

另有屬於典屬國的匈奴、羌中、武都、西域、高句麗等牙門,則負責和蠻夷的往來,設了九譯所,招募翻譯人才。

這些九卿官署下的新牙門,每年是可以撥給大批經費的,更有能領俸祿的正式人員編製,至於可以自行征辟的臨時工,更是數不勝數。所以馮衍也希望能多爭取來幾個,官署管的事多,就意味著權力大,官員多,財政預算也多,長官也有麵子。

如今,一聽自己千辛萬苦打通的活,居然要分給競爭者一半,馮衍老大不樂意,直到第五倫笑道:“這南中之事,還是由卿全權管轄,典屬國、繡衣衛派來的人,算是借調,聽憑馮卿差遣。”

這下,馮衍才又高興起來,繼續兢兢業業向第五倫述職。

“公孫述之所以鑄鐵錢,缺銅是一大緣由,但成家既然願與我朝媾和,專事南方,若一年半載後控製犍為,則南方之銅源源不絕,公孫述卻連一年都等不了,急切鑄幣,為何?國用不足之故也!”

馮衍描述他在成都的所見所謂:“公孫述其實尚未占得全益,蜀中田畝雖膏,,但豪族大姓亦強,分走泰半利益,成家每年田租賦稅尚不如我朝十分之一。”

“然而公孫述類王莽,喜歡修飾邊幅,在內,其朝廷遍設百官,三公九卿無一不全,俸祿亦按漢、新頒發。公孫述又分封二子為王,諸親信為侯,大興土木建造宗廟、宮殿。”

“在外,公孫述為開拓疆域,征伐大批壯丁入軍,新莽時,益州三征句町,已顯疲態,如今公孫述既不與民休憩,反窮兵黷武,且不說益州百姓內奉萬乘,外給三軍,已不堪其命,就說朝廷府庫,隻怕早已空虛。”

馮衍說出了他的結論:“故公孫述隻能急鑄鐵錢,強迫百姓使用,以錢采買軍備,以資國用,又給吏員頒發俸祿,以省糧秣。”

第五倫也不吝誇獎:“窺一斑而知全豹,不愧是予之‘張儀’,先生這次入蜀,成效頗大啊。”

他又舉起一枚鐵錢,看向若有所思的少府宋弘:“從這鐵錢上,予就知道公孫述心中急功近利,而其小朝廷捉襟見肘,看來予的國策是對的,巴蜀不必先伐,五年十年之後,就算公孫廟堂尚在,國中貨殖民生也將衰敗混亂。”

馮衍還隻是見微知著,從細處看透成家的困境,第五倫這句話,卻是實打實的預言了。

宋弘出了名的直愣,一皺眉,竟反問皇帝道:“巴蜀素來以富庶著稱,鹽、鐵、糧食、人口都很充足,可與蜀西氐羌換馬,哪怕與外界斷絕往來,也能自給自足,陛下何以預見,其民生將速潰?”

因為經濟自有其內在的規律啊,第五倫點著一旁的史官,讓他們好好記下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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