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第一百二十八章吹散烏雲天又晴(1 / 2)

發出笑聲的正是革委會的畢主任, 這個名字顧立春是如雷貫耳,但兩人沒有見過。上次的交鋒會,畢主任到省城去了。顧立春記得後來跟他通過一次電話討論了幾句金發和王鐵的事情。

畢主任四十來歲, 中等身材, 五官周正,一臉和氣,他身後跟著張副主任和一個帶眼鏡的斯文年輕人。

鄧場和朱書記身後, 跟著白大姐、張科長、呂進步、陳潔他們,浩浩蕩蕩一大群。

圍觀群眾一看這麼多領導到場,趕緊地把中間的道路讓出來。

顧立春迎上去打招呼, 李組長看到畢主任他們, 像狗見了主人似的,氣勢大漲。

鄧場開門見山地問道:“剛才那麼熱鬨, 你們是在辯論什麼呢?”

李組長瞥了一眼顧立春, 就想搶占先機, 隻是他還沒來及說話,鄧場突然問一個圍觀群眾:“看你的嘴咧得最大, 你來說說是怎麼回事。”

眾人忍俊不禁, 笑出了聲。

被點名的男子也不怕人,繪聲繪色、手舞足蹈地描述了雙方吵架的經過, 眾人又跟著他的描述回味了一番。

鄧場聽完, 目光在院內掃視一圈, 最後在高掛在樹上的領袖畫像上停留一瞬。

畢主任和張副主任聽完, 兩人的目光同時看向了顧立春和李組長。

畢主任朗聲笑道:“老李剛才純粹是說滑了嘴, 他進入革委會前是根正苗紅的農業工人,怎麼可能是蘇修特務?顧同誌的警惕心太強了些。”

張副主任也趕緊附和:“我也覺得是滑了嘴。”

朱書記也跟著說:“李同誌是滑了嘴,我們的小顧也沒做錯什麼嘛, 大家辯論歸辯論,千萬不要傷了和氣。”

鄧場卻說:“說滑了嘴,我能理解。可是這老李好端端地跑到五場來批判我們的乾部,這難道是滑了腿?”

畢主任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他略帶不滿地望著李組長,問道:“老李,你批判顧同誌這事為何沒有向革委會打報告?我平常忙,給你們工作上的自由,並不代表你們就可以無組織無紀律,更不代表你們可以隨便開會批判自己的同誌。”

張副主任也在旁邊附和:“是啊,畢主任批評得對,老李你這次做的不對,回去好好檢討。再說了,像顧同誌這樣的年輕人,就算有些地方做得不對,你也應該是私下裡指出他的錯誤,給他改正的機會,不應該是這種公開批判。”

李組長豈能聽不出張副主任話裡的維護之意,趕緊點頭道:“你們批評得對,我檢討。其實我也本來是想私下裡找顧同誌聊聊的,可是他非要請出領袖畫像,說我們要在紅太陽下麵,在革命群眾的監督下公開討論問題。這不,就到了這一步。”

顧立春當然不會讓李組長唱獨角戲,他也說道:“李組長,你想私下裡聊你早說啊。我一來就看到你們帶著一群人虎視眈眈的,再一問你的人正在裡頭審我們五場的人,我怕你也把我關起來不明不白地審,我隻能向偉大領袖尋求庇護。”

李組長忍著怒火說:“顧同誌,麻煩你搞清楚,我們審的是勞改犯,不是你們五場的人。”

顧立春一臉疑惑:“既然四場把勞改犯移交給我們,那就是我們的人了,難道李組長不把勞改犯當人看?不至於吧?上麵隻是讓他們進行勞動改造,可並沒有說把他們開除出人籍。”

張路笑眯眯地說:“顧同誌,你這有點過於咬文嚼字了。”

張路早就領教過顧立春的口才,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時間,一句說完,就趕緊開始下句,他問一旁的老楊和老馬:“老楊老馬,這些勞改犯以前歸你們管是吧?”這兩人是四場的勞改隊監管。

兩人點頭稱是。

張路像是閒聊天似的,隨意地問道:“那你們覺得他們有什麼變化沒有?”

老楊恭敬地回答:“張副主任,這些人可比以前白胖多了,氣色也變好了,顧同誌真是沒少費心。”這話說得頗有殺機。

李組長逮著這個機會,繼續朝顧立春進攻:“張副主任,畢主任,你們也看到了。我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顧同誌畢竟太年輕,不知道階級鬥爭的複雜性和險惡性,他被這些人蒙蔽了,有些不分敵我,甚至對他們產生了不該有的同情。”

顧立春微微一笑,“老楊老馬,你們有所不知,我們五場的風水好,搞養殖,雞鴨成群豬滿圈;搞種植,苜蓿一眼望不邊,果實能把枝頭壓彎。順理成章的,養的勞改犯也是能跑能跳能乾活。不像你們四場,養豬豬苗條,種苜蓿苜蓿營養不良,勞改犯一個個麵黃肌瘦,移交到我們這裡都乾不了活。你總不能讓我們向你們四場看齊吧?”

兩人被堵得啞口無言,他們用求救的目光看著張副主任。

張副主任半眯著眼睛,和氣地問道:“顧同誌,你們五場的豬和苜蓿我知道,可是我很好奇這勞改犯吃著跟原來一樣的飯菜,怎麼也跟充氣似的胖起來了?”

對方和顏悅色,顧立春笑得比他更和氣:“張副主任,你要是不信,儘可以去食堂問問,問他們去食堂打的是什麼菜,還是窩頭、鹹菜、稀菜湯,群眾雪亮的眼睛都在看著呢。

要說他們為什麼胖了,我覺得是他們的改造更成功了,思想負擔輕了,心寬體胖嘛。”

畢主任笑嗬嗬地接過話,對鄧場和朱書記說道:“你們的這位小顧同誌口齒可真伶俐啊,在咱們農場可是獨一份。”

張副主任緊緊跟上:“是啊,顧同誌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我就服這一點。”

顧立春對兩人坦然一笑,接著說道:“有句說句,對於管理勞改犯這事,我可不敢居功,這是我們全體乾部和群眾一起出的力。

我們五場的乾部自從朱書記來之後,加強了思想政治教育,是出了名的又紅又專。我們用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論來分析問題,用領袖的偉大思想武裝自己的頭腦。

就拿這批勞改犯來說,我們是有組織有規律地教育、改造他們。

早上,讓他們聽著東方紅,曬著社會主義紅太陽殺菌消毒;中午吃著鹹菜窩頭,還聽著我們講日照全國一片紅;領袖思想馬列主義天天講,日積月累有影響;壞舊思想化成煙,內心塵埃不染;精神食糧天天吃,不肥不胖沒天理。”

眾人聽著這又紅又專讓人無法反駁的發言,這絲滑順暢的順口溜,他們還能說什麼?唯有麵麵相覷,相顧無言。

鄧場以為顧立春能熟練靈活地運用馬列主義領袖思想,已是懟人巔峰了,沒想到還有驚喜。真是時時有進步,次次有驚喜。

朱書記先開口道:“小顧這幾句話說得非常好,一會兒要記下來,像這種淺顯明了、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語言,我們黨委要多使用。”

助理陳潔鄭重地點頭:“好的,朱書記,我這就記下來。”

畢主任看著顧立春,意味深長地說道:“顧同誌,我早就聽說過你能說會道,能言善辯,今日一見,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麵啊,怪不得老鄧這麼器重你,真是後生可畏。”

顧立春謙虛地道:“謝謝畢主任誇獎,主任是老將出馬一個頂倆呀。”

兩人互相試探著,東拉西扯一通。雙方像是淤泥裡的泥鰍似的,藏得深,又滑得很,誰也試探不出什麼。

李組長一看畢主任跟顧立春聊上了,心裡愈發憋得慌,這是乾嘛來了?聊天來了?

他這會兒已經緩過來了,又開始摩拳擦掌發動反、攻,他指著孟安京說道:“彆人胖不胖,我先擱一邊去,我單說這個人。我聽說這個家夥往年在四場病得東倒西歪、要死不活的,你們再看看現在的他,瞧這紅光滿麵、精神十足的樣子,完全看不出是個勞改犯,倒像是養尊處優的剝削階級。小顧同誌,你該不會是看著他跟你長得像,就對他產生了同情之心,對他額外照顧吧?”

畢主任的目光在孟安京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

孟安京低著頭也能察覺到畢主任的視線,不由得心裡一悸,一雙拳頭緊緊地攥著,不管他怎麼小心,他到底還是會連累立春這孩子。

一切的風平浪靜都隻是表麵的、暫時的,風雨一定會來的。

他旁邊的老袁清了清嗓子,輕咳一聲,提示孟安京要冷靜、克製。這個姓畢的是個老狐狸,孟安京的異樣若是被發現,事情會更棘手。

孟安京也明白其中的厲害,自己此時決不能有任何拖後腿的行為和舉止。他強製自己平靜下來,繼續低頭不語,一副麻木恭敬的模樣。

但是老袁的輕咳聲卻惹怒了李組長,他指著老袁厲聲質問道:“我說話時你咳什麼呢?你在試圖傳遞什麼信號?給誰傳的?”

老袁語氣恭敬惶恐:“我不是故意的,入秋了,得了感冒。”說完又忍不住捂著嘴咳了兩聲。

李組長還要繼續逼問老袁。

突然,鄧場冷冷地反問一句:“李同誌,規定上沒有說不讓勞改犯咳嗽吧?”

李組長不得不收斂了怒意,皮笑肉不笑地答道:“鄧場,你有所不知,這個家夥原來是公安係統的,狡猾得很,我看他不是單純地咳嗽。”

顧立春走過去,大聲教訓這幫勞改犯:“你們都給我記住了,感冒了也給我憋住,不準咳嗽。你們看看李同誌,一輩子從來不咳嗽,這才是一個堅強的革命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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