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時候,雨滴打在庭院的羅漢樹上,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音,歎息聲透過雨簾,一直傳到了寂靜的雨夜裡。
有著梅紅色眼睛的少年坐在屋簷下,安靜地看著雨滴落下,他的表情沉靜,臉色卻很蒼白,整個宅子安靜無聲,漸漸醞釀出沉悶的氣氛,空氣似乎也陰沉沉地壓了下來,壓得人連呼吸都不暢快。
少年看了許久,久到好像變成了一尊精致的瓷娃娃。
他看著雨,我在雨裡看著他。
我醒過來時,天上就在下雨。
說醒過來也不合適,因為我之前好像是人沒了。身體變得透明,慢慢地升天,怎麼看都是成佛了的樣子。
但是我沒有成佛,我跟隨著風飄蕩在天上,內心也被風給同化了,無悲無喜,無憂無懼。
不知道跟隨著風飄蕩了多久,天上開始下起了雨,風吹著雲走,雨便將萬物淋了個遍,我看著雨,看著看著,自己也變成了雨。
我從天空中俯衝而下,擊打在萬事萬物上,濺落出細小的水珠。看著大地在我的衝刷下煥然一新,我的內心竟然湧現出了一股莫名的喜悅。
在這喜悅中,我醒過來了。
或者說,我又重新擁有了作為人應該有的喜怒哀樂。
於是我在雨中睜開了眼睛,雨水將我的頭發淋濕,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在屋簷下看雨的少年。
他看著雨,我看著他。
他沒有發現我,他的臉是我熟悉的慘白,滿臉的病容也是我所熟悉的,那種身患重病的臉色,我曾經無數次在銅鏡中看到,我看著他,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我站在庭院裡,站在雨裡,他坐在屋簷下,看著雨,沉默著,我們就像雨中的兩尊瓷器。
我開始走神,想到了曾經的我也是這樣,腦袋裡其實什麼也沒有想,完全放空著自己,然後看雨,看花,看落葉,無論看什麼都能出神的看一整天,因為病弱的身體不支持我們做彆的事。
我一直想著,直到雨漸漸地停了。
梅紅色眼睛的少年收回了視線,他終於轉動了他的眼珠,這讓他帶上了幾分人氣。
我向前走了一步,雨滴順著我的頭發滴落到地上,少年轉動眼球看向我,他終於發現了我的存在。
“你是誰?”他問我,聲音是久病的虛弱,“為什麼在我的院子裡?”
我看著他,露出了一個微笑:“我叫做薄葉涼子。”
這就是我與產屋敷無慘的初遇。
無慘收留了我,讓我住在他的小院裡。
“反正這裡平時也沒什麼人會來。”他的聲音懨懨的,充滿了不快樂,“你想住就住吧。”
於是我在無慘的小院住了下來。
無慘的身體很糟糕,雖然他的父母不常來看他,但經常有醫師來看他,現在的醫師跟以前的醫師也沒什麼不同,他們看過了無慘的身體後,表情就沉重了起來,那也是我所熟悉的沉重。
果然,從醫生嘴裡說出的話也與從前一樣:“活不到20歲。”
倒是比我那時候好一點,至少可以成年了。
每當這個時候,無慘的表情就格外的難看。我終於從他身上看到了另外的東西,屬於他自己的東西。
無慘,他想要活下去,即便是這麼痛苦的活著,他也想要活下去。
“世界上這麼多健康的人,為什麼偏偏我是另外?”身體痛極了的時候,無慘會抓著我的手這樣問我,他的眼睛裡沁滿了淚水,像被雨水打濕的梅花一樣美麗。
我不想讓他繼續受這種折磨了,於是我問他:“你想要什麼樣的自由?”
“哈?”無慘皺起了眉頭,即便被病體折磨,他也對我露出了嘲諷的表情,“我不想要自由,我想要活下去。”
我張了張嘴,又閉上了,我不確定我這樣算不算他想要的活著,所以我隻是反手握緊了他的手,想讓他的痛苦稍微減少一點。
現在的我與以前不同,我可以腳踏實地的生活,可以觸摸到我所能觸摸到的一切,我可以握緊無慘的手。
我想讓他不要這麼痛,但是我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