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歧道(1 / 2)

戚善是一個很古怪的孩子, 清水縣的村民都這麼說。

戚家原本是清水縣數一數二的大戶,家中經營商鋪良多。雖然士農工商中商人出於末流,但戚家多代積累下來, 家中儲蓄豐厚,豪宅肥田、金銀珠寶應有儘有。哪怕社會地位低了一點,這點地位也完全可以在財富上彌補回來。

按理說這麼大的家業是很難敗光的。隻可惜戚善的父親戚元是三代單傳的獨子, 自小備受寵愛。戚元不僅書讀得不好, 也沒繼承到戚家行商的天賦,長大後更是在狐朋狗友的帶領下有了賭博的惡習。

戚元把戚家產業全都押給彆人的那一天,戚善在戚家老宅出生了。

百年家業就這樣毀於一旦。

一月後, 戚家一家人被趕出了這幢住了幾代人的老宅。戚家老太爺氣得拿拐杖連連捶地,流淚:“我生了個不孝子,對不起戚家祖先!”

老太爺想到自己房裡那些古董,越想越傷心,甚至連多年的老爺姿態都不擺了, 乾脆地坐在地上, 痛哭:“都是你那早走的娘養出你這麼個東西!當初你娘就該把你一起帶走,否則緣何害我戚家如此?”

老太爺享了一輩子福,臨老卻要吃苦,想到如此眼淚更止不住。

戚元看了看坐地嚎哭的老父, 再看看旁邊生產完身子還沒恢複過來的妻子蒼白著臉默默流淚, 她懷中抱著的正是自己剛出生一月的女兒, 戚元心中難得生出些愧疚來。

他狠狠踹了一腳牆壁, 罵:“哭什麼哭!不就是錢嗎?戚家先祖能賺, 我戚元也可以!”

事實證明戚元真的沒這個本事。

他上了這麼多年學堂竟然隻勉強認得幾個字,又是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種田砍柴的事半分不懂。後來還是依著老太爺早些年的關係,進入了一間鐵匠鋪當起了學徒。

狗改不了吃屎這句話用在戚元身上沒錯。他起初還信誓旦旦說要掙回錢,帶家裡人再次回到老宅,哪知道鐵匠乾了沒幾年,錢沒掙多少,賭博的習性又重新拾回。

幸虧戚元的妻子陳家碧會做些針線活來補貼家用,否則一家老小早就要餓死在街口。

戚善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

她是個沉默的孩子,長到三歲還沒說過一句話。陳家碧曾經慌張地以為女兒身體出了問題,想要帶女兒去看大夫,戚善就是在那時候說了第一句話的。

她聲音稚嫩,眼神無波無瀾地說:“娘,我沒事。”

戚善越長越大,家裡人就發現這孩子情感淡漠得異常。

她遇喜不喜,遇悲不悲,戚元有時候在外不如意了,回來想在她麵前擺父親的譜,無論他說什麼,戚善都隻是用那種沒有波瀾的表情看著他,不聲不響。

戚元有時候竟覺得那目光冷淡到像是嘲弄,便破口大罵:“好你個小兔崽子!你是不是也在嘲笑我!”

他抄起旁邊的掃帚就要打她,一旁的陳家碧連忙攔住。

油燈下,看著眼前一片慌亂的情景,戚善的麵容依舊冷靜。

迎著戚元盛怒的表情,她隻是平淡回:“您是怎樣想的,那就是怎樣吧。”

清水村的村口經常有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給人免費看相。此人自稱是個元嬰道修,隻是後來因緣際會,這才落魄如此。

他這樣說的時候,村裡隻有三歲的孩童也咯咯地笑:“你撒謊哩,我娘說元嬰的修士都青春不老,男的豐神俊朗,女的也秀美飄逸。”

這乞丐也不辯解,隻淡淡一笑,說:“我給你們看相。”

孩子們都說他扯謊,可還是好奇,又無事可乾,乾脆就讓他看了。

這乞丐看相極快,有時隻掃一眼就能說出一大堆。一下說這個孤苦無依,一下說那個顛沛流離,當然給最多人的評價還是一生倉促平平。

孩子們不懂那麼多,無論他說什麼都哈哈大笑鬨作一團。

這乞丐侃侃而談,等輪到戚善的時候卻一句話講不出了。

他看戚善的眉眼,看得眼一眨不眨,沒有評價什麼,隻是突然問她:“今日死,如何?明日死,又如何?”

戚善回:“死又如何,不死又如何。”

那乞丐就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才停下,忽然長歎:“晚矣。”

戚善的古怪在村子裡也很有名。

孩童們經常紮堆玩耍,唯獨戚善孤僻。她不與人來往,每日隻看落花流水,看斜陽飛絮,有時就坐在橋頭看一整天。

村裡不知何時竟然傳出了謠言,說戚善這孩子是不祥之人,還有理有據:她出生之前戚家也算衣食豐厚,戚元再怎麼鬨都沒鬨出什麼事,結果等她出生,戚元就忽然鬨成那樣,戚家也一夜之間就倒下了。

你一句我一句,到後來人人都發自內心相信戚善的確是個不祥之人。

戚元也聽到了這個傳言。

他起初還當笑話聽,等彆人說得多了就開始有些當真,真正動了要送走戚善的念頭是在戚善八歲這年的一天。

戚元從賭場回來,他輸了錢心情不好,推開門就看到了妻子正坐在門口慟哭。戚元一問,這才知道自己父親居然在幾刻鐘前去了,睡著睡著就沒了呼吸,陳家碧起初以為老太爺隻是熟睡,後來探了呼吸才知道人已經在睡夢中走了。

老太爺這一走,戚元一時也有些接受不了。

可他一轉頭就看到了麵上無淚表情平靜的戚善,這迷茫和另一種不知名的火氣就冒了出來,他怒罵:“你爺爺死了,你竟不流一滴淚?!真是畜生!”

戚元氣得一把拿起旁邊的掃帚扔過去。

掃帚順著手臂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