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歧道(完)(2 / 2)

見越來越多的修士出現,他們個個虎視眈眈盯著沈夙和他身旁的戚善,林樞揉了揉眉心,沉聲:“你現在就走。”

虛弘宗弟子本來還想同他說什麼,可是對上他堅決的視線,登時就說不出話來了。

他不是不知道輕重緩急,隻能咬牙應了,帶著施辰離開。

林樞這才鬆了口氣,又把目光放在不遠處的戚善身上。

他想到了很多。

想到了幻境中錯過了三次的八歲的阿善,想到了山穀中吃著烤魚的阿善,也想到了那個夜晚喪失了光明後耳畔她不急不緩的腳步聲。

這一切的一切,都彙成了同一個阿善。

八荒蠻墟的厚重烏雲被金光驅趕散開。

沈夙抬頭遙遙望了一眼金光綻放處,知道那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心中沒有畏懼,反而一片坦然。

他微笑同戚善說:“來日見。”

語氣篤定。

戚善也微笑頷首:“來日見。”

沈夙本該就此離開,那金光在天邊撕開了一個洞,沈夙感受到了金光處傳來的強大引力——他如今渡劫成功,已經是仙人了,此處便不是他該待的地方了。

仙人無欲,沈夙卻是個半吊子仙人,心中對凡塵還有掛念。

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他指尖輕點戚善的眉心,便有金色的光芒從他指尖而出,繼而沒入戚善的眉心。

刹那間意外陡生——

雪山崩塌了!

偌大的雪山仿佛頃刻間倒塌,所有的修士甚至都來不及逃跑,便腳下一空,落入無邊黑暗。八荒蠻墟的雪花在一瞬間仿佛片片重如千斤,砸得人往下掉。

不是沒有人想要逃跑,來的不乏分神期修士,可是八荒蠻墟本就壓製靈氣,這意外又來得迅速,所有人始料不及,一時整個八荒蠻墟充滿了哀嚎聲。

“我說了,想拿我的秘境,必須用命來換。”

沈夙合上戚善的眼睛,看著戚善整個人被金色光圈包裹著向下落去,他眼神柔和,自言自語:“阿善,這是我的禮物,也是我的祝福。”

他把秘境給了戚善。

等金色光圈帶著戚善落入雪山之底,他抬起手臂,向戚善的方向瀟灑地揮了揮手:“期待與你再次重逢。”

他朝另外一人的方向彆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最後轉身,消失在天際。

絕大多數跟著施辰來的修士們都死在了八荒蠻墟,可是還是有人在死之前把消息報給了各自的宗門——已經飛升的沈夙把秘境給了一個女人。

而那女人如今長眠於八荒蠻墟的雪山之底。

縱然八荒蠻墟惡名在外,但是仍然有一批又一批的人妄圖進入八荒蠻墟,來尋找這個傳說中接受了仙人秘境的女人。

奪人秘境到底不好聽,於是很快多方宗門的人便派出了精英聚集於八荒蠻墟外,所有人眾誌成城想要“替施家報仇”,殺了這個和沈夙一丘之貉的女人。

這些人被攔在了八荒蠻墟之外。

林樞孤身一人立於眾人之前,一身道袍在空中無風自擺。

他眉眼很冷,身形消瘦,穿著藍色的道袍仿佛是要歸去的仙人,來的這些宗派中不乏與他相識者,可是此刻看著他,卻不約而同覺得陌生。

誰人不知虛弘宗的少宗主溫潤如玉、未語先帶笑?可眼前這人卻神色冷淡,仿佛生於這八荒蠻墟,渾身的血都被八荒蠻墟的雪填滿了似的。

林樞眉眼不動,擋在所有人麵前。

他說:“誰踏入八荒蠻墟,便是與我林樞為敵。”

有人不可思議,怒斥:“林樞,你這麼多年學的東西都是學到了哪裡去了?!我們斬奸除惡,這是為了施家伸張正義!”

周圍人紛紛附和。

伸張正義?

林樞嘲諷地笑了,他看著麵前這些個個穿著道袍、自詡正道的修士們,看著他們寫滿了貪欲的臉,隻餘下滿心的荒謬。

他平靜地問這些人:“何謂正道?何謂歧道?各位可曾知道自己要討伐的這位女子的姓氏名字?可曾知道她修得什麼道?又犯了什麼錯?”

所有人啞口無言。

林樞道:“各位什麼都不知道,何來的斬奸除惡、伸張正義?她犯了什麼錯需要各位大張旗鼓地討伐?各位替誰來伸張正義?各位知道施家和沈夙的過往嗎?”

“瞧,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林樞清清冷冷地彎唇,眼中滿是失望。他固執地擋在所有人麵前,不肯挪開一步,重申:“踏入八荒蠻墟者,與我林樞為敵者!”

青年聲音堅定,擲地有聲。

林樞本身的修為就高,聽聞如今已經到了渡劫期,在場誰也不敢真的和他為敵。更何況他不僅是林樞,還是虛弘宗的少宗主。

誰願意和虛弘宗為敵?

林樞氣勢凜然,半分不讓,其他宗派的人一時被震懾住,真的不敢踏入八荒蠻墟半步了。有人覺得林樞這做法“不是正道所為”,跑去虛弘宗找了林申水,哪裡知道林申水不說林樞好,卻也不說林樞不好。

這便是默認的意思了。

林樞就這麼在八荒蠻墟守了整整八百年。

天寒地凍,萬物凋零,他立於冰原之上,想到戚善就在冰雪之下,便覺得八荒蠻墟漫天的雪花都要落地開出溫暖的花。

他守護著她,守護著八歲的阿善,守護著長大的阿善。

寂寞嗎?

大約是有些的。

方圓百裡沒有聲音,萬物死寂,陪伴他的唯有八荒蠻墟千百年融化不了的冰、終日不停的雪。

可隻要想到這天地隻有他和阿善,宛若死水的心又被春風吹起,掀起波瀾。

虛弘宗的弟子來了好幾撥,每次大家都勸說他回虛弘宗看一看,有貼心的人更是主動提出願意替他守護八荒蠻墟。

林樞一概拒絕了。

他淡淡笑道:“我不放心——離開半步,我都不放心。”

隻有親自守在這裡,他才能安心。

八百年過去,外麵春去秋來、花開花落,凡間朝代都幾經更迭,八荒蠻墟仍然和千百年前一個樣。

直到一日林樞打坐完睜開眼,忽然發現自己麵前的地上冒出了點嫩綠。

他愣住。

這嫩綠一日又一日地擴散,終有一日鋪滿了荒原。林樞站在柔軟的綠草地上,恍惚間已經記不得從哪一日開始天空沒了雪。

春暖花開。

有一朵向日葵從地上冒出。

一朵兩朵,三朵四朵,最後蔓延開來,變成了一片明黃色的花海。清香撲鼻而來,林樞立於花海中,似有所覺,轉過身去,接著看到了不遠處的戚善。

她一身鵝黃衣裙,立在花海中,一瞬間教林樞以為是花海中的向日葵成了仙。

向日葵仙子朝他揮手,向他微笑:“許久不見,林樞。”

八百年稱得上一句“許久不見”嗎?

林樞覺得大約是稱得上的,於是他灑然一笑:“許久未見……阿善。”

天邊有金光灑落。

林樞不提這些年自己阻攔了多少人,也不提這些年自己孤身一人守著一地冰原的寂寥,麵色平靜,似是無事發生。

他熟稔地向她賀喜:“恭喜飛升。”

等了八百年,不過等來了這相聚的一刻鐘。

可林樞無悔,他心中甚至是快慰的——他終究是替她做了些什麼。

“林樞……你不必為往事愧疚。”

戚善與他對視,似乎要看進他心裡。她輕歎一聲:“你沒有做錯什麼。正如你當初所言,一切都是你我因緣。”

“那些是我注定要摔的跤、要嘗的苦。”

“這八百年也是你我因緣。”

曾有一度林樞不喜歡這個詞,可是如今他含笑看著戚善,忽然覺察出“你我因緣”這四個字的好來。

他笑吟吟:“如果你當真心中有愧,不如答應我一事?”

戚善怔住,問他是什麼事。

如今的八荒蠻墟已經冰雪消融、春意遍地。

林樞好整以暇地感受著拂麵的暖風,心中的荒原也開始消融。他全神貫注地望著戚善,笑意在眼中蔓延。

他緩緩說:“我飛升之日,你來接我,好不好?”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可是不掩其中的驕傲恣意。

戚善愣了愣,接著彎眸,輕嗯了一聲。

她輕笑:“我答應你。”

林樞便心滿意足,展了展衣袖,笑歎:“有你這句話,八百年值矣。”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