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睿躺在樹上,濃密的樹葉隱藏了他的身形,外人若不扒開了葉子,是決計看不到這裡麵還藏著一個人的。
悠悠的讀書聲從屋裡傳來,在這一片的童聲裡,他精準地聽出了葉玉混在其中的指導聲音。
或者說,她現在是叫段思了。
視線向下看去,正對著窗戶,偶爾會有葉玉經過的身影。
即使有時候隻是逗留的一片衣角,他都異常滿足。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季睿是無法接受葉玉忘了自己,那些曾經所有或幸福或悲傷的回憶,與他而言都是刻骨銘心,所以他才無法接受自己對於葉玉來說現在隻是一個陌生人。
可是……他都忘了那個人有多久沒笑了,在看到她失憶後那與記憶重合的無憂無慮的笑容,季睿終究是妥協了。
直到現在,他甚至覺得,如果餘生就這麼度過,似乎也不是那麼糟糕。
雖然要時時刻刻忍受看到她與段雲知親昵時嫉妒的折磨,要接受自己對於葉玉來說隻是一個陌生人。或者是像現在這樣,明明一牆之隔,卻無法觸碰。
但冥冥之中,又像是另一種相守。
季睿發現,葉玉是真的喜歡孩子。她看向孩子時眼裡的柔軟,會讓自己的心也軟下來。
也因為這心軟,他生平第一次,對季寧產生了悔意。
如果他能對季寧好一點,最起碼,那也是他們之間唯一的契機,夫妻恩愛,一起看著孩子長大,是他這三年來做得最多的美夢。
三年的時間,季睿一點一點地磨平了自己所有的棱角,確保著不會再用自己的瘋狂傷到那個人。
會救那孩子的理由也很簡單,若是他出了什麼事,葉玉定會傷心的,所以他想都沒想地救下了差點摔下斷崖的二毛。
季睿苦笑,原來,這才是愛一個人的真正方式,不是為了讓對方正視自己甚至寧願她痛著,而是愛她所愛,憂她所憂。
他連季寧都能不在乎,又哪裡有資格說愛葉玉呢?
如果他能再有一次機會,他一定會好好待那個人。
小孩子畢竟單純,雖然一開始被他的樣子嚇得哇哇大叫,但很快又開口跟他道謝。
季睿並不在乎他的態度,雖然他現在也變得平和了起來,但是說到底也是因為葉玉,他生不出和葉玉以外人接觸的興趣。
他把孩子帶進了不遠處自己落腳的破廟避雨,在聽到村裡來找這孩子的那些人來了,他就馬上提前離開了。
身上受了不輕的傷,但跟在地牢裡,林楓施加的酷刑相比,實在算不了什麼。
隻是他完全沒想到,那孩子會把葉玉帶來。
聽到熟悉的聲音出現在門口的那一刻,季睿的呼吸幾乎都要停下來了,他飛快地在廟門打開的前一刻飛到了屋頂,甚至不敢低頭去看來人。
那兩人在屋裡找了好一會兒沒找到自己後就坐到了門口。
“二毛,你為什麼叫人家醜叔叔啊?”
“因為醜叔叔很醜!”
“醜叔叔很醜也不能叫醜叔叔,這樣是沒有禮貌的,醜叔叔聽了也會傷心。”
“可是……你不是也叫醜叔叔。”
葉玉愣了一下:“我是跟著你叫的,我又不知道他叫什麼。”
“我也不知道啊?”
“說……說得也是,”葉玉被噎了一下後嘟囔了一聲,“那行吧,等會兒我們看到人,就問問他叫什麼好了。”
季睿的唇角忍不住勾出一絲笑容,他輕輕飛下房梁,落到了門後麵。
屋外的兩人還什麼都沒察覺地繼續說著話。他靠在門後,聽著那一大一小的聲音。
這是三年來他距離葉玉最近的一次,對於好不容易從病痛裡走出的葉玉,季睿不敢冒任何險,所以也不敢打破與段雲知不能見麵的約定。
段雲知能忍受他跟在兩人後邊這麼久,也是因為知道他不會輕易露麵。
可是現在,她就在自己幾步之隔的地方。如果能說上一句話就好了,他心裡幾乎抑製不住這樣瘋狂的念頭。但聽著葉玉那略帶歡快的語調,瘋狂又慢慢轉為平靜。
季睿閉上了眼睛,罷了,這樣就很好了,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時間靜止在這一刻。
直到天色暗了下來,外邊的人也終於放棄要離開了。
季睿從屋裡走出來的時候,兩人隻剩下一個背影了。他看著葉玉消失的方向,坐到了她剛剛坐的位置,空氣裡似乎還遺留著她殘留下來的氣息,在撫平著季睿心裡的惆悵。
他知道,隻能止步於此,否則一旦邁出了第一步,他就一定會忍不住想要更多,最後再次傷害她。
明明是這樣想的,可是在感覺到葉玉返回時,季睿卻待在原地沒有立刻離開。
“等等!”
他自欺欺人地當做自己是察覺得晚了,心裡某個角落卻如此清晰地聽見了他叫囂的不甘與渴望,所以等著葉玉叫住了自己。
葉玉在地牢時便看到過他毀容的臉,那時候她的表情平淡無波,如今失憶了的葉玉,卻表現出了一瞬間的驚恐和害怕。
這讓季睿意識到,他不再是那個第一麵被葉玉笑道:“長得倒是挺好看的,怎麼是個登徒子?”的翩翩公子了。
自卑這種陌生的情緒,在季睿這將近四十年天之驕子般的人生裡,第一次湧了上來,他甚至開始後悔沒有躲開,讓她看到了這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