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歇斜倚在榻上打小盹,等著蕭讓下朝,把話說清楚。
他需要蕭讓明確表態。
談條件可,雖然他現在已不剩什麼利用價值。
要殺要剮也可。
雲歇最受不了的就是現在這樣,不上不下。
這事兒一直擱心裡,能把他悶死,還不如來個痛快。
他睡意未儘,遙遙聽見殿外承祿說話聲,煩躁地蹙了蹙眉,桃花眼將掀不掀。
隻言片語隨寒風吹了進來:“傅尚書,您跪在這也沒用,快回去吧!可彆再觸了陛下黴頭,我說您這是何必呢!況且陛下也並不在此地。”
傅尚書?傅玨?雲歇瞬間清醒了。
雲歇不確定現在什麼時辰了,但既然傅玨能跪在這,早朝一定是下了。
聽承祿的話,蕭讓沒回寢宮,那他去哪兒了?
傅玨跪在這又是做什麼?
雲歇放緩腳步貼近門,努力偷聽。
“雲相沒死。”篤定不疑的語氣,真的是傅玨的聲音。
“您在胡說什麼呢!雲相死的那天多少人看到了!您明明也在!”承祿到底做了十多年的司禮監太監,不至於輕易被詐出話。
“雲相沒死。”傅玨隻固執地又重複了一遍。
雲歇並不準備出聲,雲黨在朝上處境本就艱難,知道自己活著未必是好事,要是他們再貿然行動救自己,事情就真的無可挽回了。
“您就彆為難老奴了,”承祿煩不勝煩,苦著臉道,“我上回鬼迷心竅,答應幫你辦那事,可害得自己差點掉了腦袋!”
什麼事?雲歇有些好奇。像傅玨這般清高自傲之人,竟也會托人辦事?
傅玨道:“是我愧對公公。”
承祿歎息道:“老奴並非怪罪您的意思,畢竟當時,老奴也是覺得那法子可行才應下的,最後落得這結局,皆因陛下的心思咱們沒琢磨透罷了。”
承祿又道:“倒是可憐了那女子,竟被送去了禦膳房,也不知嚇到您了沒有……”
雲歇越聽越迷糊,承祿和傅玨瞞著蕭讓密謀了什麼?似乎蕭讓的反應令他們大失所望?
女子?送去禦膳房?做炊事宮女了?那又為何能嚇到傅玨?
……
承祿進來時,雲歇坐在桌前,不經意道:“他還跪著?”
承祿怔了下,知他指的是傅玨,含混地應了聲。
外頭天寒地凍,傅玨身子骨向來弱,雲歇心有不忍,溫聲道:“公公替我帶句話給他?”
承祿麵露難色:“這怕是不成——”
雲歇輕歎打斷:“並非故意與你為難,隻是帶句無關緊要的話罷了,畢竟他跪在這也是給你添麻煩,勞煩公公了。”
承祿遲疑地點了下頭。
“你就同他說,”雲歇白皙的指細細摩挲茶盞上的紋路,“沒有足夠本錢的倔百無一用。”
承祿咀嚼了下,覺得這話並無問題,隻是尋常規勸之語,並不會暴露雲歇在這,當即便應下出去了。
……
殿外,承祿繼續苦口婆心地勸,隻是在百句千句裡,夾帶了雲歇囑咐的那句。
傅玨本來脊背直挺,雙目放空,一副柴米不進的樣子,聽到那句,身形卻猛地一頓,倏地紅了眼眶,狼狽地低下頭,生怕被人瞧見。
他手攥得生疼,才控製住自己,沒對著內殿大喊大叫。
雲相他……就在裡麵。
四五年前,雲相也同他說過這句話。
他狀元出身,本該平步青雲,卻因性子原因,在官場上備受排擠,心有不甘求到他自以為的奸佞府上,也是破釜沉舟之舉。
他為了爭那一口氣,聽信外邊傳言說雲相葷素不忌,最愛沉靜自矜的男子,竟……竟走了岔路,不惜……以身侍他,隻盼能借雲相這把青雲梯,扶搖直上,將那些啃噬良木的螻蟻踐踏在腳底下。
傅玨仍記得自己衣衫漸落時那種屈辱感和靈魂戰栗叫囂感,雲歇當時還以為他有要事相商,正撚著個紫葡萄扔來扔去地玩,姿態愜意又惹眼,陡然見他這樣,嚇得葡萄都滾床底下了。
傅玨本已準備好說辭,也忍著惡心了解了那男男行房之事,臨到關鍵時刻,卻漲紅著臉張口結舌,半晌擠不出一個字來。
倒是雲歇先噗嗤一聲笑了,挪揄道:“你這是做什麼?”
傅玨愣了。
雲歇靠近他,就在他以為雲歇要牽他去床榻上時,雲歇卻不帶半分褻昵地替他拉上衣裳,整理整理妥當。
雲相做完這些,便退到了幾步開外,臉上慣有的囂張恣意也消失了,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這事兒講究個你情我願,我出權,你出色,是你情我願了,可你這一個新科狀元,至於把自己弄的跟妓|女小倌似的麼?”
那一瞬,傅玨羞愧欲死。
雲歇輕聲安撫道:“倒也不是看不起他們,隻是你的價值,遠不止這些,彆因一時意氣,後悔半生,你還年輕。”
傅玨不記得自己當時的反應了,大概是眼前的雲相太過耀眼,以至於他忘了自己。
“沒有足夠本錢的倔百無一用”這句是雲歇對他說的,下一句是——“我囂張是因為我可以”。
雲歇說,他有那個能力承受囂張妄為給他帶來的所有負麵後果,所以他希望自己等有足夠實力再倔。
臨走時,雲歇送了他句話,傅玨至今難忘。
“彆總想著借梯子爬上去,該想想怎麼成為梯子,再好的梯子,爬的人多了,也爛了破了被人嫌棄了,想被人趨之若鶩,就做梯子。”
雲相最後似乎是遙想到了什麼,垂眸笑了聲,感歎道:“當年我也多希望有這麼一把梯子啊。”
雲相向來嘴快,心裡藏不住事,這些年卻對此事隻字不提,傅玨知道,他怕自己被攻訐誹謗。
雲相在保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