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們這三日來徹夜難寐,相約聚首時,紛紛苦笑調侃誰的黑眼圈更大些。
七月前雲相仙逝的那夜,他們也像今日這般聚在一起,卻是偷偷摸摸慶祝。
人生最快意的事莫過於忿恨又無計可施的人突遭天譴死了,最悲慘絕望的事則莫過於……那人又回來了。
焦慮沉悶的氣氛在朝堂上蔓延。
朝臣都是人精,陛下那日在祭壇上擁抱雲相如果還可以歸結成失而複得的短暫激動,那他這三日來與雲相同吃同住形影不離,又如何解釋?
陛下分明是在做給他們看,做給天下人看,無聲中表明他既往不咎、無條件袒護雲相的態度。
所有的一切都在昭示一點——雲相要複起了。
私宴上笙歌燕舞,有朝臣卻倏然撂了碗,拍著桌子嚎啕大哭:“還吃什麼吃!命都要沒了!”
“是你幫著構陷雲黨的,跟我們沒關係!”
“你也好不到哪裡去!彆以為我不知道!”
“好了好了彆吵了,都先冷靜冷靜,鄭翰林呢?他怎麼沒來?”
“今早上跑去給傅尚書送禮了……”
“竟然不叫上我!”
……
蕭讓下了道聖旨令雲相官複原職,早上授官儀式完,雲歇便乘轎輦光明正大地回了府。一路百姓圍觀,到了府邸群臣作賀,皇帝賞賜之物前前後後抬了幾十箱,看得眾人眼熱心驚。
雲歇被人攙著下了轎輦,望著院子裡堆得滿滿當當的禦賜之物,臉卻微微發青,一拂袖怒道:“快給我抬下去,占地兒又礙眼。”
眾人不明就裡,麵麵相覷,跟過來的承祿卻痛苦地憋笑。
臨走前陛下同雲相說這叫聘禮,雲相怒了,陛下隻得改口,說是……嫖資。
要雲歇領賞謝恩是不可能的了,承祿識趣地先回去了。
雲歇煩不勝煩地打發走阿諛巴結的朝臣,正欲歇下,卻聽屋外有下人竊竊私語:“你聽說了嗎!‘醉生夢我’的柳不棲被連夜請進宮了!陛下這是聽聞了她的豔名,要連夜召幸麼?!”
“那是不是明日宮裡便要多個寵妃了?”
雲歇陡然想起蕭讓之前威脅自己說要將和他發生過關係的人都殺了的話,積攢的睡意頓消,利索地爬起開始套外袍,對外喊道:“備轎進宮!”
雲歇是同柳不棲沒什麼交集,但也絕不願因己殃及無辜。
同一時間,燈火通明的寢宮裡,柳不棲謹小慎微地行禮,努力將她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茶樓裡人安慰她說聖上是垂涎她的美色才連夜召她,她卻不蠢,一介帝王,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又怎會聽信了點傳聞就看上她?她那些個風流韻事,正常男人都難以忍受,更何況當今聖上?
再言之,聖上後宮空虛,為數不多的幾個美人還是前幾年搶雲相的,聖上絕非好色之徒。
她想不通聖上為何突然召見,這才焦灼又彷徨,本能的恐懼令她兩腿發軟幾乎要站不住。
“抬頭。”蕭讓聲音清冽低沉,他叫柳不棲抬頭,自己卻眼都沒抬,一心二用批複著奏折。
“草民不敢。”柳不棲的心懸到嗓子眼,她心裡發怵,恍惚覺得這令人耳癢的聲音有點耳熟,像是在哪聽過。
蕭讓嗤笑了聲,擱下筆,聲如清泉:“可還記得在下?”
柳不棲驀然抬眸,眼裡滿是錯愕和驚惶,一時竟忘了身份:“你、你……”
柳不棲醍醐灌頂,“撲通”一聲跪下,焦徨道:“草民當日多有冒犯,還請陛下恕罪,饒草民不死。”
承祿湊到蕭讓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蕭讓掠了一眼渾身抖如篩糠的柳不棲,輕笑道:“讓他進來。”
“你領著她先去偏殿。”蕭讓吩咐承祿。
承祿應下,柳不棲忙跟上。
雲歇火急火燎地闖進來,左右環顧,見殿內隻剩蕭讓一個,立即道:“她人呢?”
偏殿裡,柳不棲聽到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悄無聲息中瞪大了眼,手指發緊,眼眶漸紅。
雲相,真的是雲相,雲相真的死而複生了。
蕭讓眼都沒抬,繼續批奏折:“朕不明白相父在說什麼。”
“你彆給我裝傻,柳不棲人呢?”雲歇氣衝衝地過去。
柳不棲一時激動地渾身發抖,她與雲相並無太多交集,雲相卻這般惦記著她,聽聞她被皇帝傳召,竟連夜進宮替她求情……
莫非雲相也對她有意?這幾年並非她一廂情願?
柳不棲第一次像情竇初開的少女般一顆心亂跳。
蕭讓心下暗笑,麵上不顯,不耐地蹙了蹙眉:“打入地牢了,朕處置個人,還得相父首肯?”
柳不棲頓時慌了,蕭讓語氣裡蘊著怒氣,她不想雲相因為她激怒蕭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