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描金繪彩,甚是奢華,不必猜也知道,那該是蕭怡容的,而馬車一旁,立著一名少年郎,身材清瘦,麵龐卻很是清秀。
雖然隻是一麵之緣,雖然僅說過三言兩語,但她還記得他的名字,阿冬。
不錯,這正是上回她查探公主府的時候,遇到的那個喂馬少年。
蕭怡容進宮,也把他帶了來,自然還拿他當做馬凳墊腳的。
不知為何,一想到那個畫麵,拂清心間忽然有些不忍。
其實大千世界芸芸眾生,苦命的人她見過不少,卻莫名的對著小少年格外留意,也不知他是誰家孩子,父母何在,他們若得知他如今的境況,會不會心酸?
不過看那日他嫻熟的樣子,應該自幼便一直如此的,大約是公主府的家生子,或者自幼被賣進公主府為奴的……
而此時,眼見她忽然怔愣,蕭鈞有些不明所以,開口問道,“怎麼了?”
她回神,搖頭道,“沒什麼。”
眼見馬車已經停穩,便抬步邁了上去。
而蕭鈞卻順著她方才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也跟著上了去。
兩人坐穩,車馬便前行起來,侍衛在外頭騎馬環繞,一如來時一樣威風。
她卻似乎有了心事,明顯沒有來時那般輕鬆,蕭鈞看在眼中,問道,“你方才是在看蕭怡容的馬車?”
她沒有否認,答說,“我上回探公主府,在馬坊認識了一位少年,方才又見到他了。”
蕭鈞哦了一聲,聽見她又道,“長公主以人為馬凳,如此行徑,朝中禦史沒有參她嗎?”
他卻笑了一下,歎道,“當然有,還不止一次,自她出宮建府,生活之奢靡,行止之狂妄,常引人不滿,但儘管都禦史屢屢參奏,多數也是不了了之。除非實在不像話,父皇才會象征性的稍加懲戒,但也不過不痛不癢,無傷其根本。”
看現如今蕭怡容的樣子,也能猜到這個結果,拂清冷笑一下,道,“依我看,當今陛下雖談不上多聖明,但也不算是個十足昏君,既然朝野明明多有不滿,為何還會對蕭怡容如此放縱呢?”
蕭鈞答說,“高祖爺曾有八子四女,皇子們大多康健,公主們卻皆多舛,算來算去,獨獨唯有這一個女兒活了下來,所以倍加疼愛,高祖駕崩前,長公主尚未出嫁,高祖牽念,曾特意叮囑父皇要照顧這個妹妹,此乃其一;她與父皇一母同胞,情分更是比彆人還要重些,此乃其二。父皇一向顧念手足之情,所以如此竭力維護她,也並不奇怪。”
話說完,他看向拂清,卻見她隻是笑了笑,道,“顧念手足之情?可我卻曾聽聞一樁傳言,說陛下昔日登極之時,曾曆經好一番腥風血雨,甚至……”
畢竟事關重大,言語中的人還是對方父親,她到底沒有說出口,不過話中之意,已經很明顯了。
——有史為證,當初高祖皇帝還在位之時,現如今的宣和帝並非儲君,因當時的太子中途崩逝,皇位才臨到了他的頭上。
但此後坊間卻一直有傳言,說當年太子之死,正是出自宣和帝的手筆……
毫無疑問,這樣的謠言乃皇室最大的忌諱,今日拂清膽敢在蕭鈞麵前提及,不過仗著與他的交情,若真要追究,定然逃不脫大逆不道的罪名。
可蕭鈞當然不會追究,隻是聞此言,麵色也稍顯不霽起來,沉聲道,“你也說這是傳言,沒有根據之事,不該拿來言談。”
一雙俊眉微微皺起,威儀顯露無疑。
拂清稍頓,也知是犯了他的忌諱,隻好轉而問道,“那若有朝一日,殿下登極,也會不管黑白,如此放縱蕭怡容嗎?她如此行徑,你可能容忍?”
他仍是不露喜怒,以教訓的口吻道,“未發生之事,不可妄言。”
拂清一愣,終於耐心耗儘,翻了個白眼,還嗤笑一下,道,“殿下也太過謹慎了,這裡又沒有外人,難不成我會去禦前告你的狀?”
這話一出,蕭鈞卻很是一怔。
她說,“這裡又沒有外人……”
所以她並不覺得自己與他是外人了?
咳咳,這可真是難得啊!
不管她有意無意,他終於或多或少的進了一步了!
心間雖有些竊喜,但聽見她方才語聲中的嗤笑之意,蕭鈞也並不想被她誤解,遂斂正神色道,“我並不是信不過你,隻是此事關係重大。”
餘下的話他沒有說,不過拂清也已經想到了。
——若論子承父業,皇家當然不同於彆處,他若為帝,必須得等宣和帝駕崩才成。無論如何,那也是他的父皇,而且看起來,還算比較疼愛他的,所以他不願回答,也在情理之中。
思及此,她頓了頓,緩和道,“我隻是在問一個假設的問題,世間事總不會因為我的問題而改變的,王爺問我的問題,我向來知無不言,相比之下,王爺難道不是過於小心了嗎?”
這話一出,蕭鈞終於明白了過來。
她要的是交心,可他因為避諱不願多說,顯然大有拿她當外人之嫌,也怪道她會生氣了。
他於是咳了咳,答道,“如若有朝一日是我,我隻希望自己能儘力完善,不去犯前人遺留的錯誤。倘若為君者能時時謹記民貴君輕,那天下間應該會少許多苦難。”
話音落下,拂清稍頓,而後緩緩點了點頭,不無認真的道,“若有朝一日,殿下當真能登頂,還望你能如方才話中所言。”
她其實曉得他與眾不同,雖身居高位,卻難得懷有善心,所以不管將來她身在何處,隻希望他能願望成真吧。
蕭鈞笑了笑,未再多言,倒是拂清看在眼裡,竟不由得想遠了。
有朝一日,阿娘的大仇得報,她必定要離開京城的,但到那時,他會如何?
而她自己的心境還會如從前一樣嗎?
~~
啟明殿。
身為一國之君,時間實在金貴,見完通政使與都禦史後,宣和帝又見了其他四位大臣,接連發了五道聖旨,這才有空與蕭怡容說話。
一下等了近半個時辰,這若換作平常,蕭怡容定要大發雷霆,奈何今日麵對的是皇兄,她隻得收斂脾氣,主動問道,“皇兄召臣妹前來,可是為了那混賬?”
不必說,這“混賬”指的自然是常乾無疑,一想到那日當著那麼多人,常乾居然如此令她沒臉,蕭怡容恨不得手撕了他!此時叫他個混賬,都是輕的了。
不過身為娘家人,宣和帝自然是站在她這一邊的,聞言也沒多說,頷首道,“不錯,眼看已經一個多月了,又臨近年關,這事兒總得解決一下,免得留到除夕,愈發引人口舌。朕今日叫你來,正是想聽聽你的意思,你想怎麼處置?”
隻聽蕭怡容冷哼一聲,道,“還要怎麼處置,臣妹自然是要休了他!”
其實宣和帝原本打算小事化了,聞此言,忍不住勸道,“公主休夫,乃是大事,上報宗正修改玉碟,還要召告天下,少不得又要引起民間議論。那婢女你也已經砍了,事情也過去一陣了,你怎麼還這麼大的氣?依朕看,不若今次就先饒了他吧,回到公主府,你自己懲戒便是。”
哪知蕭怡容毫不買賬,依然氣道,“臣妹向來眼裡不容沙子,此番叫他丟儘了臉麵,留在公主府,隻會愈發氣憤,還怎麼過日子?不瞞皇兄,自打事發,臣妹每每回想起那日情景,都要惡心的作嘔!想他當初不過衛離手下的一個小小副將,對臣妹花言巧語百般討好,這些年怕不是好日子過多了,忘了自己的身份,居然與那賤貨私通,若非此次,我竟還不知他們已經勾搭了幾年!真是枉臣妹錦衣玉食的供著他,還有皇兄以往的器重!”
這樣說來,的確可氣,可宣和帝從皇家臉麵出發,還是不太想弄得天下人儘皆知,想了想,又勸道,“此人的確可恨,但無論如何也是平妍生父,若是動作太大,豈不會傷了平妍的臉麵?”
平妍乃是蕭怡容唯一的女兒,身為舅父,宣和帝也素來疼愛,年滿三歲就賜了縣主封號,與生母蕭怡容一樣,從小含著金葉子長大的。
不過提到平妍,宣和帝也算多少能理解常乾。
——平妍降生後,蕭怡容曆經妊娠之苦,便再也不肯生育,卻也不準常乾納妾,眼看夫妻成婚十餘年,膝下卻僅有一女,常乾心間總難免會有些遺憾,又見蕭怡容身邊美婢環繞,一時心癢也在所難免。
而此時若真將常乾給休了,那平妍豈不成了沒爹的孩子,惹人笑話?
哪知蕭怡容卻毫不在乎,道,“皇兄多慮了,妍兒縣主封號是由您親賜,尊貴體麵也是仰仗咱們蕭家,與那姓常的何乾?誰要敢笑話她,我決不輕饒!再者,臣妹如今才不過三十,後半輩子還長著呢,還愁找不到男人?平妍無論如何也不會成沒爹的孩子啊!”
這令宣和帝一噎,竟有些不知如何反駁了。
畢竟兄妹這麼多年,他對蕭怡容的性子再清楚不過,她今日如此模樣,定然是不可能再容得下常乾了。
宣和帝隻得歎了口氣,道,“好吧,那就容朕再想想吧,不過出了這樣的事,與你素日專橫也不無關係,從今往後,還望你能有所收斂才是。”
卻見蕭怡容仍是一臉不忿,但奈何皇兄在前,隻得怏怏應了聲是。,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