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今天閉館，早上阮老師也去了現場，人魚全身像是被蠟封住了，僵硬地半跪在地上，腹中藏著牌位，畫麵詭異而扭曲。
溫時先沉默了幾秒，狀似在回憶措辭，然後才緩緩開口說道：“我去的時候學長學姐們剛結束筆仙遊戲，我借著教導主任的名義送書，擔心他們不看，我就悄悄留下觀察……”
“好在大家都很感興趣，全身心投入到書本中，但沒多久館內就出現奇怪的聲音，像是貓叫又像狐鳴……”
他的每一句話都說得非常慎重，竭力從側麵凸顯自己有在認真對待送書任務。
阮老師在聽到溫時專門留下確保學生看書時，心中生出幾分難得的滿意。
“我以為那聲音是刮風引起，準備去關窗戶……”
溫時的語氣變得急促而緊張，邊說邊掏出了手機，顫巍著打開相冊。
他好像嚇得不輕，手指越抖越厲害，最後一不留神手機滑了下來。
屏幕墜地前，阮老師及時接住。
溫時還在斷斷續續說個不停，反複強調著昨晚上的恐懼。
阮老師隻能自己翻找照片，他先看到了一張若有若無的狐狸照片，過低的像素反而增添了狐狸的妖異。
這些都是溫時提前準備好的素材，狐仙屬於一種比較特殊的怪物，有實體，重傷後可以被拍照記錄。
在不斷往後翻的時候，阮老師突然停下，被其中的鏡子吸引視線：“這是什麼？”
溫時解釋：“我以前演話劇時劇組的道具，表演結束後，老師讓我們一人帶走一件，當參演紀念品，不過這兩天準備賣掉。”
在阮老師去質疑這件事的真實性前，溫時給出的理由很合理：“校園卡裡隻有五十元錢，根本不夠花。”
來明珠學院的特招生普遍貧困，所以學校才會提前給他們充五十元的額度。多的學校也不想給，反正校領導也沒打算讓這些特招生活太久。
阮老師現在看到鏡子心中就控製不住地生出殺意，無奈是生活必需品，眼瞧著相冊裡的這麵鏡子還算順眼，他開口道：“我給你一百元，回頭把鏡子送過來。”
溫時欣然答應。
他以取鏡為由，離開了辦公室。
回到寢室後，桌上多了一個飯盒，是先前委托計元知幫他打回來的飯。
溫時從來不虧待自己，準備吃完飯再去送東西。
鏡子靠桌立著，吃飯時他的餘光不時會瞥到，在這麵代表辯證法的鏡子影響下，溫時那本來就快要到期的催眠效果再次搖搖欲墜。
“烏撒國。”
無意識地念叨了一遍，他的眉頭緊緊皺起。
一邊計元知留意到這一幕，確定亞撒一世很快會“駕崩”。
可惜當事人不知道。
溫時隻覺得腦袋昏昏沉沉，還在強行抵抗著這種負麵buff，他快速扒拉了幾口飯，外出送鏡子。
與此同時，綜合樓辦公室裡，隻存在於遊戲建模裡才有的完美人魚此刻像是浮雕一樣，靜止在牆壁上，足夠致命的湖藍色卷曲發絲，無風也在輕輕舞動。
這隻人魚正是阮老師的幫手，曾經在食堂大開殺戒過。
平日他絕對不會涉足綜合樓，但今天比較特殊，下雨天很多職工都回了宿舍，校長還在處理圖書館的事情，來這裡被發現的概率很低。
“我很少去圖書館，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美妙的嗓音因為冰涼，顯得觸不可及。
“這批特招生入校後，奇怪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剛剛來找你的那名學生，他身上的氣息和我曾經看到過的一隻蠢貓有點像。”
人魚冷冷道：“那隻蠢貓出現的時間點，剛好也是新生開學的第一天。”
擱在往年，這樣的可疑存在他是寧錯殺也不會放過，但如今是王蘇醒最關鍵的時候，很多事情他們不方便出麵，必須找一個中轉人。
隻有新生符合條件，學校本來就是把他們當做肉源對待，不會實行嚴格的管控，不像正規的老學員，每一層都有樓長，連彩排節目晚歸也要提前打報告，日常作息遵循軍事化管理。
“我已經試探過他一回，你既然懷疑，那就再試試。”阮老師神情微冷：“哪怕有一點可疑，也要及時掐滅這個源頭。”
在這件事情上，不允許有一點錯失。
因為一場大雨，校園裡空蕩蕩的，樓下，一名青年正收傘進入綜合樓，辦公室裡的人魚見狀暫時消失。
外麵的冷空氣也沒有讓溫時清醒一點。
當他抱著鏡子的時候，總是會想起屬性麵板上【虛假的亞撒王】一欄，點綴在前麵的形容詞無形中刺痛著他的腦神經。
狀態不太好，導致溫時進辦公室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阮老師眼底一閃而過的殺意。
校領導說監控數據被刪除，就阮老師看來，真有什麼妖魔鬼怪，也乾不出刪監控這種事。作為圖書館事件的親曆者，溫時在阮老師的眼中嫌疑正一點點加重。
“下這麼大雨，辛苦你跑一趟，”阮老師體貼地遞過來一個紙杯，“喝口熱水。”
一杯水讓溫時警醒過來。
水溫不高，幾粒茶葉尚未舒展開，茶的甘苦也掩蓋不了杯底淡淡的魚腥味。
水有問題，但溫時沒有選擇。
阮老師看似溫和實際強勢的性格，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清楚不能有任何遲疑，溫時受寵若驚地說了聲謝謝，立刻把杯子接過來。
杯沿送到唇邊的時候，他想起了那天晚上的聚餐，安慰自己這杯水再厲害應該也比不上沒熟的肉。
理所當然的，溫時開始思考當時是怎麼扛過生肉帶來的精神汙染，一番費勁思索後，腦海中出現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讓他在冷天背後還起了一層薄汗。
咕嚕。
溫時開始當著阮老師的麵大口喝水。
水裡加了一滴人魚血，從食道流經後，溫時的目光多了幾分迷離，但也是僅此而已。在他建立了自己的理想國後，受人魚精神汙染的影響大大減輕。
“之前你說目標是想要參加音樂會，”阮老師的嗓音比平時多了幾分惑人，讓他的意誌力進一步卸防，“明天學院就要開始選節目，以你的資質再練三年也不可能被選上，除非我動用私人權利把你塞進去……”
他看向雙目渙散的溫時：“但是我這麼做，肯定會招來校方懷疑。”
阮老師話鋒一轉：“現在還有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他沒有一次性把話說完，其中暗含的潛台詞無非是溫時要表現出相應的價值，他才會考慮為其破例。
溫時心中一緊，這應該就是剛剛那名胖玩家口中，主線任務的開端支線。
他隻能順著問下去：“什麼事情？”
心裡操心著任務，腦海中的意識越來越駁雜，溫時的回憶已經追溯到自己曾經擁有【筆杆子】這個道具，宣傳稿不是典籍，是他親手寫的，目的是為了……騙人。
神智倏地多出了一分清明。
所以王國打從一開始，就是不存在的嗎？
阮老師站起身來，走到牆壁上掛著的教職工合影前，最中間站著的校長讓他瞳孔驟然一縮，恨意再也不加掩飾：“校長能這麼多年屹立不倒，是因為他挖走了人魚王的心臟，他……”
“不！”
一聲慘叫打斷了阮老師的發言。
溫時臉色蒼白，整個人如遭雷劈。
他的表情極度扭曲，這種神態是裝不出來的，躲在暗中觀察的另外一隻人魚，都被這種狀態驚了一下。
然而雙方想的不是一件事。
溫時徹底破開了催眠的迷障，滿腦子都是：我乾了什麼？我到底乾了什麼！！
在他原本的設想裡，自己可能是會做出離譜一些的行為，但絕對不至於上升到魚腹藏書。他竟然還使用了家園功能，專門在家人們的麵前大喊烏拉，甚至要冊封阿喪為亞撒二世。
溫時身體一晃，有種要暴斃的感覺。
同樣的畫麵，落在阮老師和暗中觀察的人魚眼裡就變了味道。
溫時這種像是死了全家一樣的痛苦，是聽完人魚王心臟被挖後的反應，所以他們理所當然認為呐喊是為人魚王發出。
雖然人魚口口聲聲喊著要複蘇人魚王，但當初他們發現人魚王心臟被挖時，隻有憤怒沒有悲痛。
眼前的這名學員，那種生無可戀，好像恨不得立刻從這個世界蒸發的表情，仿佛比真的人魚還悲痛。
阮老師眯了眯眼，確定沒有一點作偽的痕跡。
演戲也需要一個準備時間，對方壓根沒有這種做作的情感過渡，一步到位。
“不！！”嘶啞的一嗓子又要嚎出來。
擔心引來其他人，阮老師下意識用手捂住溫時的嘴，他天生力氣就大，外加溫時本身沒站穩，這一按直接把人推到了後麵的牆壁上。
溫時眼睛頓時瞪得滾圓，就差把沒喊出來的“不”字刻到兩個瞳孔裡。
阮老師咬牙低聲威脅：“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彆再叫了。”
他的手指很長，捂嘴的時候嚴重阻礙了溫時的呼吸，一口氣堵在嗓子眼，憋得他眼尾通紅。
暗中的人魚已經消失了，他聽到了高跟鞋的聲音，溫時也聽到了，就在阮老師鬆開手的瞬間，他突然反拽住對方的手按在牆上，做出一個困住自己的偽態。
然後成功再次叫喊：“不——”
“阮老師，音樂會節目……”
溫時進來的時候刻意沒有關緊門，防止出事好跑路。莉莉敲了兩下後直接推開，她本來低著頭在看手裡的東西，一抬頭瞧見這一幕，傻眼了。
“……”
三秒後，莉莉默默退了出去，順便把門關好。
心理扭曲的受害者變成施暴者，發泄自己經曆過的痛苦，合情合理。
既然阮老師的魔爪沒有向正規學員伸出，莉莉決定無視，反正這些特招生存在的意義本身就是為了被吃，至於怎麼個吃法無所謂。
她禮貌地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算是為這名學生做最後的禱告。
辦公室裡靜得可怕。
溫時現在的狀態很詭異，一方麵因為那杯加了人魚血的茶，思想還沒有聚攏，想到什麼說什麼；一方麵又在條件反射抓住一切對任務有利的因素。
他調整呼吸的同時開口說：“您先前說如果動用私人權利直接把我塞進音樂會，肯定會引起校方懷疑，現在不會了。”
溫時對著明明什麼都沒乾，但是名譽已經徹底毀完了的阮老師鄭重其事說：“潛規則就是最好的解釋。”
那段中二的過去不可能挽回了，他著眼未來：“我們有了目擊證人，等到明天選節目的時候，您把我塞進去，校長肯定會先提出質疑，然後莉莉導師就會按住校長說‘我看見阮老師在潛他’，校長絕對不會讓這種醜聞爆出去，為了學院的名譽，最後他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我的加入。”
字裡行間完全描繪出了可能發生的畫麵。
溫時差點為自己的靈活變通而鼓掌，事實上他也確實‘啪’地拍了下手。
“太好了，這樣就不會有人懷疑我們了！”
沒有人會懷疑阮老師的目的，他之前的說辭就不作數，也就沒有借口為自己下發高難度的任務。
什麼校長、人魚王心臟這些，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活。【國王牌盒】太貴了，溫時隻能手動刷新一下支線任務的難度。
眼看阮老師薄唇緊抿，溫時就當他默認了，繼續說：“沒什麼事的話，老師我就先走了。對了老師，我沒什麼唱歌的本事，您不要做得太過了，把我塞去伴舞就行。”
他不挑的。
臨出門前，不忘深深鞠了一躬。
“……”
毫不誇張的說，這一刻溫時把一個特殊NPC氣得手發抖。
桌子上的複古鏡子旁觀了所有，差點刷屏“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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